天黑前,空中飘起了大雪。将学生们送回山间的旅馆,清点人数,确认回到各自的房间,一切安顿妥当,三位老师已是口干舌燥、筋疲力尽。她们所住的房间是靠近楼梯口的多人间。因为没有其他住客,三个女人便不顾形象地围着暖炉或趴或躺,再也不想动了。

但是,晚餐是逃避不了的难题。她们一边后悔刚才忘了买便当备用,一边猜拳决定谁出门服务大众。结果是金子雅代输了。

夏実用爱莫能助的口气安慰着垂头丧气的金子老师,同时,不经意朝相隔一人的纱枝看了一眼。

——就在那一瞬间,纱枝觉得一切都会被看穿,极不自然地避开了视线。

“金子老师辛苦了。还是我去吧。”纱枝吃力地站起来,一口否决了上一刻的决定,不顾对方不解内情的询问目光,捞起厚重的外套就往外走。

大概是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磨磨蹭蹭买到晚餐的时候,肚子倒不那么饿了。

回到房间,暖炉旁空无一人。看到床上呼呼大睡的金子雅代,纱枝将袋子放在地上,一一拿出里面的外卖食物。夏実捧着冒热气的速溶咖啡,从窗边走过来。

“外面的雪停了?”

“嗯。”

“我出去走走。”

“诶,不吃点什么?”

“回来再吃。”

纱枝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夜幕,扣上刚解开的外套扣子:“……我陪你吧。”

积雪的上层是刚刚落下的蓬松白雪,运动鞋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纱枝微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借着房子里晦暗的白光,只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飘散开来,消融在黑暗中。

“你是怕我掉进雪洞里,才跟过来的吗?”

“诶?”纱枝愣愣地眨了眨眼。这算是自觉的自我吐槽吗?可是夏実你虽然很小只,但是——“我没有这么想啊……”

她低着脑袋,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说:“明明就是……你平常看我的表情就好像地上有洞怕我随时会掉进去一样。”她抬起头,手指着纱枝的脸,说:“啊啦,又来了!担心我掉进坑里的表情!”

“……”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雪地上又踩出几对脚印。夏実拨了一下散落前额的碎发,说道:“北见君最近没打电话来吗?”

“诶?”——来了。纱枝对这种可能的质问早有觉悟。

“因为都不怎么看见你有和他通电话,最近不是很多节日吗……唉,不是我八卦啦,就是担心你们吵架了什么的,每次看你都打不起精神的样子……啊,这么说好像还是我太八卦了……”夏実笨拙地解释着,可她说得越多,纱枝就越沉默。

所以,先前的预感,都是自己心虚作祟的错觉么。纱枝脑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啊,因为我不太有这种经验……”

“嗯?”其实纱枝根本没在意她在解释什么。

而夏実继续认真地说:“我是说,我没什么已婚的朋友。”

陡然停下脚步,脚下的积雪深深陷了进去,一股寒意从足底一直窜上头顶,纱枝打了个颤,喉咙用力吞咽了一下。

“纯一他工作很忙……”她抿着唇,依然没能笑出来。“我们没吵架。”

“噢,那就好。”夏実也停下来,转身折返,话题也转向了滑雪。

就是这样了吧。纱枝在心里松了口气。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疲劳一起袭来,她只想钻到暖和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两人刚走到旅店门口,又有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夏実扬起脸,注视着夜空,说道:“雪,好像樱花一样呢。”而纱枝却不眨一眼地望着她。

“纱枝,2009年,我是不是去过美国?”如她所料,没听见回答,扭头无可奈何地直视着纱枝的脸说:“又来了……这个表情……”

不断飘下的雪花落在两人身上。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说谎,漫长的犹豫使得她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虽然彼时她们并肩站在一起,但她知道自己选择处在一个绝对远离夏実的位置,被隐形的墙壁隔绝着。

“啊,又下雪了!”旅馆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精力旺圌盛的高中生们仅仅休息了片刻就恢复元气,兴奋地冲出门外扑进雪地里。

“喂,很晚了,快回去休息!小心着凉哦!”夏実先是站在一旁喊了几句,终于还是走向学生们。

“啊!”脑袋被雪球一击即中。

“夏実ちゃん来一起玩嘛!”关西腔的男生发出特别邀请。

学生们手中欢迎的雪球接二连三地飞向她。气氛一瞬间活跃热烈起来,

纱枝立在原处,周围的凉意更重。她想起出发前班上的同学告诉她说,因为不想被夏実ちゃん忘掉,因为只有他们记得的过去实在太不公平了,所以要创造新的回忆,就一定要夏実ちゃん也去修学旅行。

——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

她也想创造新的回忆。整整一年,关于明稜学园的纱枝老师和夏実老师之间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故事,一段充满了欲言又止和欲盖弥彰的平淡的回忆。


(つづく)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