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人也有屬於自己的過去—--

快樂的、幸褔的、天真的、沉重的、痛苦的、刻骨銘心的、不可告人的...

過去、現在和未來,也是相連的;
 

沒有過去,就沒有現在和未來。

但是被過去所束縛,亦會對現在感到迷惑,從而失去未來。

可笑的是,人類一直被束縛著,直到死亡。

 

 

 

 

「辛苦妳了,白石醫生。」冴島護士一邊脫去沾滿鮮血的手套一邊向身旁汗流夾背的醫生說道。

緊皺的眉頭得到解放,名叫白石的女醫生終於能鬆一口氣,把手套和手術袍脫下來,帶著疲累的樣子洗手。

「冴島護士也辛苦了。」面無表情地說這一句,白石便離開了手術準備室,剩下凝望著她背影 的冴島。

 

雙手於冰冷的水流下互相擦拭著,冴島心不在焉地繼續已長達十分鐘的洗手過程。

白石突然的改變,大家有目共睹,但至今還是讓她覺得非常驚訝。

從前看見病患會呆住、不知所措,如今能夠淡定自如地進行正確的急救和判斷,醫術也進步了 不少。

怎麼看也是件好事。

相反地,她亦踏上了許多醫術高明的醫生的舊道— 心高氣傲、只把拯救生命視為工作、無視病人的心情。

這種醫生,實在令人討厭。

幾天前對她說出了自己真實的想法,卻沒有得到她的回應,或是反擊。

這樣的話,不就讓身邊的人更擔心了嗎。

冴島閉上眼睛輕輕嘆氣,關上了水喉,擦乾雙手後便拿著手術報告離開。

 

 

 

 

 

白石坐在雙人長椅上,目光散煥地凝望著眼前的飲料販賣機。

她,剛剛完成了重大的手術,失敗的可能性非常高,但最終也能夠順利完成,保住了一條生命。

連三井醫生也不禁讚許自己的冷靜和決斷,看來一直付出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太好了,沒有讓黑田醫生白白犧牲手臂。

 

 

「哦,妳回來了?手術那邊怎麼樣?」經過長椅的藤川把懷裡的文件安置在自己的書桌,走到她身旁坐下。

「還可以,病情總算穩定下來了。」白石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販賣機前猶疑著要買甚麼飲料。

黑咖啡?綠茶?熱巧克力?還是純水?

投入硬幣後,還是按下黑咖啡的按鈕。

自從連日熬夜值班後,也習慣了依賴喝咖啡提神。

「啊啦,喝太多黑咖啡會上癮啦,白石妳就別喝太多了。」白石並沒有回答,藤川站起來走回自己的座位。

斜眼望望正在努力做文書工作的藤川,她再次輕聲嘆氣,拿著溫熱的黑咖啡走到當值告示板看看輪班列表。

今天午夜,是白石和緋山輪班。

這已經是白石連續第三天輪班了,不過並沒有人對她這樣努力工作的態度提出異議,只在一旁觀察。

現在是下午九時三十分,還有半個小時,藤川和藍澤就能下班回家。

不經不覺間,原來已在手術室渡過了半個晚上。

目光呆滯地看著白板,濃烈的黑咖啡氣味已迅速散發到工作間的每個角落。此時藍澤在走廊出現,皺著眉頭捏著鼻子,把幾份病歷表拋在藤川的文件堆裡。

「欸!怎麼又是我處理這些文件啊!」藤川無奈地抓抓頭,只好加把勁完成餘下的文件。

藍澤還是一貫作風,不回應無聊的問題。

他瞄瞄坐在沙發上閉目靜默不語的白石,目光立刻往值班表那裡望去。

今天晚上、明天晚上,也是白石輪班。


努力過頭了吧。

他再看看眼前人的一臉疲態,得出的結論就是她已經進入夢鄉了。

「我說,反正藍澤你沒事做,不如幫忙處理一下文件吧?」藤川抱著一絲希望問道。

「我拒絕。」

希望化成泡影幻滅了。

藍澤留下簡單直接的一句話後離開。

 

 

 

 

午夜十二時二十分。

躺在沙發上的女醫生依然處於熟睡狀態,並不知曉自己已於睡夢中渡過了數小時。閣置於茶几上只喝了幾口的黑咖啡亦早已放涼,不再散發出咖啡獨有的濃香。

走廊上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是緋山。

她走近沙發的時候,看到仍在熟睡的白石,放輕了步伐。

「竟然還在睡,下次可不會替妳巡房了。」緋山沒好氣地喃喃自語,把手上的報告輕力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緋山走到販賣機前毫不猶疑選擇了純水,盡量放輕力度扭開蓋子,轉身低頭看著佔霸了整張沙發的白石。

雖然見過白石睡覺樣子的次數已經多不勝數,可是她從來也沒有仔細的觀察白石的睡相。

稍微看一下,沒關係吧,反正臉長出來就是給別人看的嘛。

她把純水放在茶几上,蹲下來近距離仔細地看著對方的臉孔,比近年那張繃緊的木板臉要溫柔多了。
 

感覺就像御下所有沉重的鎧甲吧。


現在的她,才是毫無防備的、真正的白石惠。

其實啊,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長著一副很可愛的臉?

皮膚保養好,五官端正,笑容會讓身邊的人感到溫暖......優點實在太多了。

當緋山意識過來的時候,她的指尖正在繪畫著對方的臉型輪廓,動作非常輕柔。

正想把手收回去,卻發現另外一件事。

「啊,瀏海亂了。」緋山輕皺眉頭低聲說著,白石的側邊分界被遮蓋了,變成了整齊的平頭瀏海。

這傢伙果然還是側分比較好看,之前的中間分界看下去就一副奇怪的優等生、醫書宅女的樣子。

伸手整理一下瀏海,緋山滿意地笑了。


她站起來又喝下幾口水,目光並沒有離開白石。

白石挪動了一下,姿勢變得更為卷曲,身體還微微發抖。

緋山在小型儲物櫃裡拿出毛毯,披在白石身上。幸好由於這裡經常有醫生小睡休息,所以有後備毛毯給醫生們作被鋪之用,不然白石就要著涼生病了。

還真難得會這麼空閒呢,病患們的情況穩定,也沒甚麼災難。

緋山一邊想著,一邊走回自己的座位。

可是工作還沒完結,現在得處理文件了。

緋山伸展一下腰骨後深呼吸,然後埋首於文件之中。

 

 

 

 

翌日早上七時十五分。

天還沒亮,但已昏睡了十個小時的白石醫生已經醒過來了。

醒來後第一件發現的事情,並不是在醫院裡睡了這麼久也沒有人把她喚醒,而是身上增添了厚厚的毛毯。
是誰替她披上毛毯?

往茶几方向望去,除了一杯黑咖啡外,還有一瓶只剩一半的純水。

答案顯而易見。

認識的人裡面,經常喝純水的只有一個。

不,應該說她並沒有別的選擇,因為身體的關係必須喝純水。

才剛展現的微笑又從白石的臉上消失了。

事隔一年多,從來沒有人提及過那次嚴重的火車事故。

除了不想揭起緋山的瘡疤,白石亦因那事故而改變不少。那次的事故,對這所醫院的全部人員也影響甚多。

雖然已經忘記大部份細節了,但至今還有一句話讓她銘記在心。

 

 

『不是還有呼吸嗎?不是還有體溫嗎?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了?』

 

 

她仍然清楚記得那名少女對她所說的話。

大概,那一家人會對她怨恨一輩子吧?畢竟是自己看著生命在掌心裡流走。

作為醫生,不得不作出分類選擇,放棄生存機會渺茫的傷者,優先搶救比較有可能救活的傷者。

 

 

『妳有甚麼權利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這句話就如一把利刃,準確無誤地刺進白石的心臟。

的確,同樣也是人類的醫生,沒有權利剝奪別人的生存機會。再者,醫生的工作不就是盡量拯救更多痛患和傷者嗎?

可是學會選擇和捨棄,是工作,也是醫生的責任之一。

 

救回一條生命的同時,亦犧性了另一條生命。

即使怎麼努力搶救傷者,如果搶救無效還是會被家屬痛恨和責罵。

還真的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啊。既然如此,為甚麼她——白石惠,還要繼續當醫生?身為醫生的醫道,又是甚麼?

 

 

「痛!」頭上傳來硬物敲打的痛感,白石仰頭看看誰是行兇者。

「白石醫生,昨晚睡不夠還要展現睜眼睡神功嗎?」手持兇器——記錄板子的人,正是緋山。

稍帶諷刺的語氣並沒有平常的氣勢,而是因疲累而懶得作出長篇吐糟。

可能緋山美帆子本人沒有察覺到語氣的轉變,但在他人耳中這句話根本是軟軟的,甚至帶有可愛的感覺。

白石聽罷並沒有駁回的想法,只是呆住一會兒,掛著意味不明的笑容,檢查手機有沒有新信息。

出乎意料之外,並沒有任何新信息。

白石站起來伸展一下腰骨,打了個呵欠,這才正式回神過來。長時間的補眠真的讓人感到非常痛快,而且精神爽俐,體力都恢復過來了。

「妳可睡得舒服啊,別忘了妳欠我幾次巡房的人情呢。」緋山語氣中帶著笑意說道。

果然是緋山讓自己一直睡下去的吧。

而且,還體貼的替她披上毛毯以免著涼。

這位實習醫生,不但是同僚,而且還是一直在身邊安慰、照料自己的好朋友。

「謝謝。」白石找不到比這句話更能表達感激之情的話語了。

一語雙關?

緋山輕輕挑起眉頭,目光依然落在文件上,並沒有回話。

白石拿起茶几上的黑咖啡,準備丟掉。

 

 

突然一陣非常強烈的震動,讓她失衡倒地,黑咖啡亦頓時灑滿一地。並不止是黑咖啡灑滿一地,還有桌子上和櫃子上許多文件亦散落於地上。

桌子、沙發、文件櫃......幾乎所有物件都離開了本來的位置,變得凌亂不堪。

緋山重心不穩從椅子上掉下來,幸好及時抓住桌角保持平衡,避免了因摔倒而受傷。

震動持續了十五秒左右,地震強烈得有好幾次讓緋山和白石覺得醫院快要倒塌了。直到震動停止,二人才從桌子底下爬出來,似是還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

但是,現在並沒有時間讓她們繼續吃驚。

再也熟悉不過的鈴聲——不,應該是"警號"——響起,於白石和緋山胸前的手機,亦同時響起 了。

「是,我明白了。」 幾乎同時接聽電話的二人,說出同樣的回應。

緋山迅速拿起自己的外套,熟練地套在身上,然後接過被白石拋過來的急救包。

「走吧。」

白石拿著兩個急救包,又變回了那張冷靜的臉孔,堅定地看著緋山。

緋山點點頭,緊緊跟隨著白石的步伐,往直昇機坪台的方向跑去。

 

 

 

 

 

 

早上七時四十五分。

由於大地震而發生大型災難,火車嚴重出軌後與鄰近的一條高速公路相撞,災難牽涉超過五百名市民。
 
直昇機降落後奔往現場的兩名醫生,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從學徒到現在算是半個醫生,也見過不少駭人的災難,每一個場面也讓人刻骨銘心,但這次的災難,可稱之為震撼。
 
許多滿身鮮血的傷者躺在地上被痛楚折磨著,不少嘗試從火車窗口逃脫但不成功的死者卡在車窗,也有幸存者抱著已逝去的親屬放聲哭泣。
 
更為震撼的,並不止屍骸遍野,還有凌散的各種身體部份散落在地上,連地面也幾乎被鮮血染成一條血路。
 
甚至連空氣也夾雜著強烈的血腥味。
 
傳到耳邊的,只有不斷的哀怨聲、哭泣聲、喊痛聲。
 
 
這裡,根本就是人間煉獄。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