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抉擇》Code Blue 紅白 > (5)《抉擇》
據說死神漸漸走近的時候,人們能感受到袉散發出的寒氣。
祂經過的每一個地方會漸漸褪色,隨後眼前的畫面也會如流砂般落下。
剩下的,是虛無的漆黑,萬物之始。
面對未知的事情,人類總會感到畏懼。
不論生或死,也要依靠彼此的一切,成為其光茫及帶來勇氣,照亮前方的道路,邁步向前。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胸膛不再起伏,鼻息逐漸消失—--
窒息。
耳邊傳來的心跳聲漸變微弱,視線亦隨之變得模糊。
染血的右手,還有已摔破的手機。
剩餘的力氣,只能勉強讓指頭彈動。
連張開嘴巴也做不到,能怎麼求救?
失去知覺,意識被黑暗所侵蝕,沉重地墜落於無底深潭之中…
這樣就結束了嗎?
『不!我還不想死!』
急速進出鼻腔的冰冷空氣刺激著大腦,纖瘦的雙手按著劇烈起伏的胸部,她躺坐在沙發上喘息。
冷汗從前額滑落到略顯蒼白的臉頰,一絲恐懼仍然殘留在收縮的瞳孔,溫熱的氣息從半張著的嘴巴呼出。
四周安靜得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沒錯,心跳聲。
她的心臟仍然在跳動,仍然在運作。
她,生存著。
緋山美帆子,生存著。
醜陋的傷疤。
從鎖骨伸延到胸口,如烙印般永遠殘留在肌膚,讓人生厭的疤痕。
為甚麼要與痛苦的記號共渡半生?
她習慣性的拉下高領子,深鎖眉頭凝視於鏡中反映的疤痕,緊咬下唇。
每次看見這道疤痕,胸中也有一陣苦悶的感覺,零星的回憶片段亦會於腦海裡閃現。
染血的右手…
摔壞的手機…
還有被自己的鮮血所沾染的緋紅世界…
連破碎的心臟漸漸停頓運作,窒息、恐懼和絕望…
她仍然清楚記得墮入黑暗的感覺,是多麼冰冷,多麼虛無…
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是那寒冷刺骨的溫度讓所有知覺變得麻木。
猶如失去太陽照耀的世界,她的世界頓時失去了光茫。
「早上好。」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緋山立刻把衣領整理好,把內襯的瓶頸衣領拉高。
她並沒有刻意隱暪的意思,可是這個動作早已成為習慣之一。
這樣的話,就能遮蓋疤痕。
沒有人不討厭如此醜陋的疤痕,而且她也不想其他人知道它的存在。
「早上好。」緋山把私服放進儲物櫃,整理挂在胸前的口袋稍微歪掉工作證,再把聽診器套在脖子上。
白石似乎也察覺到那細微的拉領子動作,依靠著身後的儲物櫃,靜靜地看著緋山的側面。
太不會掩飾了吧。
幾乎每天也會重覆這個動作,遇見他人的時候,或是準備工作的時候,都會無意識地觸碰衣領,確保傷疤沒有暴露人前。
她真的以為共事已久的自己,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嗎?
畢竟醫生,也需具備仔細的觀察力。
透過鏡子的反映感受到白石的視線,緋山深鎖著眉頭逃避著對方的目光,稍微用力地關上櫃門。
「不用藏起來吧,疤痕。」白石以輕柔的語氣說道,緋山的負面情緒從來也這麼顯而易見,今天也不例外。
散發著一種沉重的氣息。
並不是生氣,也不是心存不滿。
反而…似是獨自在痛苦著。
緋山不發一言,貼在櫃門上的手握成拳頭,低頭凝望著地板緊咬下唇。
『一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的,不要自己承擔一切。』
這句話曾出於自己的口中。
即使已定決心想面對沉重的過去,這道疤痕仍然會像枷鎖一樣,纏擾著自己直到肉體消失為止。
時間能夠沖淡痛苦,可是人生裡的時間並不足以讓疤痕完全消退。
說到底,還是未能擺脫事故後的陰影。
想把這個陰影埋隱於心裡,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恐懼。
怎麼也無法對白石坦言。
「習慣了。」緋山一邊拿起放在長椅上的純水,一邊舔了舔乾燥的嘴唇。
冰涼的液體流入喉嚨,讓頭腦稍為清晰,緋山輕揉一下太陽穴,站起來伸展腰骨。
於夢裡再次憶起那段痛苦的過去,即使軀體得到歇息,心靈卻沒有一刻得到安寧。
不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也盡情地折磨著她。
好累。
「我先走了。」並沒有直視白石眼睛,也沒有等待對方的回應,緋山與她擦身而過,以略為急速的步伐離開更衣室。
直至大門關上的聲音響起,依靠著儲物櫃站立的人無奈地站直身子。
還是一點也沒變的性格,愛逞強。
之前到底是誰說不要獨自承受一切?
連她自己也不願意讓身邊的人了解內心的感受,那麼叫人如何相信她的說話?
她——白石惠,真的有那麼不可靠,連作為聆聽者的資格也沒有嗎?
要是這樣的話,為甚麼要告訴她這麼多不可告人的私事?
慶幸失去手臂的人並不是她;
為了治療心律不整而施手術;
因那場事故帶來的心理陰影…
明明都已經屢次敞開心屝了…
白石無奈地打開儲物櫃,把淺棕色的大衣安置好,換上深藍色的工作制服,把散髮整齊地束在腦後。
伸手拿工作證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心律不整治療法》的醫療書籍。
其實得知緋山的病況後,她私下做過一點調查。
當然,這件事並沒有告知緋山。
事隔至今,這本書也失去它的用處,於是被閣置於儲物櫃裡成為裝飾品。
慢著…心律不齊…?
剛剛緋山的樣子,再次浮現於腦海。
心律不齊仍未治好的時候,好像也曾露出同樣的表情。
還是…有空跟她談一下吧。
打算關上櫃門的時候,瞄到鏡子裡的人影,繃緊的表情看上去與石像無異。
今天可要替健一君進行出院前的檢查,掛著這副死板又嚴肅的樣子可會把他嚇怕吧。
『醫生很可怕喔…好像在生氣的樣子…』
這是那孩子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對呢,常常板起臉孔看下去真的挺嚇人吧。
那麼…
讓表情變得稍微輕鬆一點,兩邊嘴角同時往上翹起,這樣應該可以吧?
白石對著鏡子露出久遺的笑容,雖說不上燦爛但亦散發出親和的感覺。
似乎對自己的練習笑容頗為滿意,她整理一下瀏海後,便離開了。
心跳儀顯示的脈膊持續下降。
躺在床上的七旬老婦已處於意識曚糊的狀態,蒼白的雙唇顫抖著,無法發出任何音節。
臉上卻掛著幸褔無比的微笑。
「媽媽…」一名中年男子緊握著她的手,聲音沙啞地低喃道。
圍繞著病床的,還有一個低頭默默流淚的婦人和幾個年紀尚輕、木無表情的孩子。
站於一旁看著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的女醫生,輕皺眉頭,手執病歷表,準備進行最後的宣告。
打開文件夾,翻到最後一頁——病患意願表。
“田原志子(73歲)——末期肺癌,惡性腫瘤”
“急救需求——拒絕。”
注視著病人的親筆簽名,她轉頭看看身旁眼泛淚光的冴島,舉步朝男子的方向走去。
「田原先生,這是田原婆婆的意願,我們已經盡力了。」她壓低聲音說道,遞上翻至意願表的文件夾。
男子定眼看著表格,朝緋山點頭並接過文件夾。
緋山以九十度彎身鞠躬,身後的冴島亦向家屬鞠躬。
維持鞠躬數十秒後,老婦的心臟停跳了。
二人無聲無息地離開病房。
緋山目光呆滯地凝望著屏幕,貼在鍵盤上的雙手並沒有動靜。
工作間安靜得連牆上的掛鐘運行的聲音也能清楚聽見,空氣也像靜止一般。
老婦安祥的面容不斷於腦海裡浮現,彷彿仍能聽到家屬哭泣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每次面對生離死別的場景,也會有陣郁悶的揪心感。
看到帶著呼吸器的病患,剎那間出現讓她卻步的幻像——彷彿躺於病床上的人,是自己。
就如時光倒流,重回那一天…讓她的心臟和靈魂變成破碎不堪的日子。
病人承受著的痛苦、悲傷、對蒼天的怨恨還有絕望,她全部也能感受到。
甚至…連死亡接近的氣息也能感覺得到。
如果,那個時候的自己,並沒有及時搶救成功的話…
再想下去的話,所付出的努力也會付之東流。
絕對不能繼續被過去束縛。
緋山終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低頭凝望著冷得麻木的雙手。
四肢何時變得這麼冰冷,她自己也記不起來了。
被死神所觸碰後,會被衪的寒氣所沾染嗎?
這是哪來的冷笑話。
緋山自嘲似地露出冷笑。
身後傳來物件墜落的聲音,緋山轉頭看看來者何人。
是冴島。
她連忙蹲下來把落在地上的醫用剪刀和幾卷繃帶撿起,依然保持沉默,面上還掛著憂傷的神色。
緋山輕挑眉頭觀察著眼前看似心不在焉的護士,不禁心生疑惑。
連做事那麼認真、緊慎並且會偶爾挖苦實習生們的冴島,也會犯下這種細微的失誤。
剛才田原婆婆臨終的時候,緋山可以肯定從旁默默見證著一切的冴島,眼泛淚光。
只有一件事,能讓態度和性格一樣強硬、猶如“女強人”般存在的她黯然落淚。
大概,勾起對田沢先生逝世的回憶吧。
「人死後會到哪裡去呢。」緋山輕描淡寫地說道,既不像在發問,也不像在自問自答。
蒼白的雙手從鍵盤上移到旁邊較矮的書架,目光快速掃過排列整齊的文件,從中抽出了一份較厚的文件夾。
她一邊翻閱著病歷表,一邊在玩弄著右手中的原珠筆。
看似專注於工作,其實心思並不在於此。
她,正在等待對方的回答。
「大概…踏上另一條道路吧…活著的人不知曉的道路。」冴島一邊輕力用消毒藥棉擦拭著醫用剪刀,一邊平靜地回答。
她那異常平淡的語氣,就像親身經歷過死亡的人在說明。
這個答案出乎緋山的意料之外。
道路?
不知道會有甚麼在前頭等候著自己;那豈不是一條漆黑的道路嗎?
「對前路一無所知、也要孤身上路,不會害怕嗎?」
緋山問道。
她清楚記得處於黑暗的空間,那個徬徨無助、顫抖著的自己。
只有一步之差,她便會永遠於冰冷靜寂的深淵沉睡。
騙人。
在她垂死的時候,根本沒有看到甚麼道路。
迎接她的,只有讓人類感到渺小的虛無。
緋山皺起了眉頭。
「深愛的人會帶來勇氣和動力,成為自己的光茫…」從語氣中能聽出淡淡憂傷,緋山放下手中的筆,頓時語塞。
無意提起冴島的傷心事,可還是無可避免重揭她的傷疤。
她的光茫,是田沢先生。
可是人已逝,還能怎麼成為光茫。
雖然很想提出反駁,但這句說話到了嘴邊,卻發不出任何音節。
說死者的壞話可不好,而且她也不想刺激對方的情緒。
拿起放置在桌面上的純水,把剩下的水一口氣灌到腹中。
把醫療用品整理好並放回原位的冴島沒有立刻離開工作間,只是站在櫃子旁靜靜看著緋山的背影。
從早上到現在也表現怪異的緋山醫生,她的頭腦裡究竟埋藏著甚麼念頭?
「不論生與死,每個人也需要光茫,照亮將來的道路。」
緋山稍為驚訝地睜大雙眼凝視著空空如也的水樽。
這樣啊…跨越生與死的絆覊嗎…
即使對未知的前路亦能因為心中有對方的存在而堅持下去,無懼地面對將來。
光茫…
「悟史雖然離開了,但他永遠也是我的光茫,引領著我前進。」
冴島走到文件架前,指尖輕輕掃過不同的標籤,最終停留在一個深藍色的文件夾上。
緋山瞄瞄她的側臉,比之前顯得憔悴。
並沒有等待緋山的回應,冴島已轉身離開。
腳步聲遠去,緋山依然原封不動。
緩緩合上文件夾,她仰頭看著染上黃昏色彩的天花板。
閉上眼簾,聆聽著掛鐘運行的聲音。
心境變得平靜了。
光茫…
我…也有屬於自己的光茫嗎?
繁忙的醫院大堂內,站著一大一小的身影。
「為甚麼另一個醫生不在?」
孩童稚嫩的聲音把身邊心不在焉的女醫生喚回現實,不過她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男孩的問題。
「唔…不知道呢。」白石苦惱地輕皺眉頭,再次往直降機的出口處望去。
她拉起手袖看看手錶——傍晚五時四十五分,比約定的時間遲了十五分鐘。
不是跟健一君說好要好好道別,並恭賀他能出院嗎。
她所認識的緋山美帆子,責任心非常強烈,從來不會打破承諾。
大概被工作纏身,不能準時下班吧…
白石略為失望地輕輕嘆氣。
總而言之,把這孩子的心思從緋山那裡轉移一下吧。
「健一君的媽媽很快就會回來了喔,能回家很高興吧?」她蹲下來摸摸男孩的小頭。
「嗯!」男孩高興地回答,白石亦不自覺地展露出微笑。
似乎成功轉移了話題,也總算讓她覺得輕鬆一點。
對小孩子失約可是會留下深遠的影響,對孩子本身或是對醫生們的整體印象也是。
所以今早才會特意練習一下笑容。
「對不起,我遲到了——」
不遠處傳來高跟鞋與地面磨擦的聲響,於大堂裡迴響著。
緋山一邊把束起的卷髮放下來,一邊匆忙地往白石和男孩的方向走去。
「還以為妳不來了。」白石臉上的弧度並沒有減退,朝站在自己身旁的緋山小聲說道。
「有點放心不下…所以下班前稍微巡房了。」緋山一邊解釋著,一邊從手袋裡拿出一根棒棒糖。
她蹲下來把棒棒糖遞到男孩的面前,繃緊一整天的臉終於變得輕鬆起來。
「為了慶祝健一君康復出院,這是禮物。」露出今天首個笑容,緋山的心情似乎變好了。
至少相比今早的痛苦樣子,現在的她可正常得多,難道…遇到甚麼好事了?
白石看著她的側面,不禁如此猜想著。
「嘩~謝謝醫生!」男孩接過棒棒糖,正準備把包裝糖紙拆開的時候,目光便被別的東西吸引住。
二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原來是健一的母親。
「媽媽~這個是醫生送給我的喔!」男孩興高釆烈地跑到母親的身邊,一邊抓住她的衣角,一邊揮動著棒棒糖。
「是嗎?那麼要好好感謝醫生喔。」母子二人手牽手走到白石和緋山面前,臉上同樣帶著笑容。
「真的、非常感謝兩位醫生的救命之恩。」她欠身向兩位醫生鞠躬,彎腰的角度也是完美的九十度,充份表達感激之意。
白石和緋山連忙彎身向婦人點點頭,她們還是第一次被家屬如此感激地道謝。
「健一君能平安無事,我們也很高興。」緋山摸了摸男孩的頭,露出欣慰的微笑。
「健一君要保重身體,聽媽媽的說話,長大後要成為醫生的後輩喔!」她半帶正經卻掛著微笑地說道。
「嗯!」
緋山伸出指尾與男孩打勾勾,隨後站直了身子,目送母子的身影漸漸遠去。
心情,真的輕鬆很多了。
縱使每天也得面對沉重的事情,但這種就是拯救生命的“喜悅”吧。
能夠親眼見證病人康復後離開醫院,再次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成為了醫生的鼓舞。
「吶,我們也走吧?」白石微微低頭看著若有所思的緋山,不忘提醒一下現在的她們,已經下班了。
「去哪?」緋山回過神來,轉頭疑惑地看著對方。
「去喝一杯如何?」
人流較為稀少的街道上,兩名女子依然保持沉默。
緋山早就察覺到了。
白石從離開醫院開始便經常偷瞄她,不論在候車的時候、乘公交的時候或是走路的時候,也會非常明顯地望向自己。
有話想說就直接了當地說出來啊,即使時常看著她也不會出現心靈感應之類的事情。
「我說…妳是不是有事想問我?」終於忍受不了被對方明顯的目光所注視,緋山停下腳步轉身向白石詢問。
被一言道中的白石同樣停下步伐,聽罷立刻把凝視著緋山的視線移開,氣氛尷尬。
究竟要不要問呢?關於今天早上的事情…
不希望她把所有痛苦和過去都獨自承擔,所以想讓她親自告訴自己,她所有的苦惱。
可是難得緋山的心情好轉,又不想讓她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白石惠——正在與自我交戰。
「…今天早上,妳怪怪的。」面對緋山猶如審視且不耐煩的目光,白石決定老實提出自己的想法。
「一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的,這句話原句奉還。」
緋山看著變得認真起來的白石,不得不承認這番說話分毫不差擊中自己的死穴。
還以為有好好掩飾過去了呢……明明也已經盡量不讓她看見表情了。
看來也太低估她的實力了,這個傢伙雖然有時候比較遲鈍,但某些時候,觀察仔細入微得讓人佩服。
讓白石知道那個夢境,也沒關係吧…
緋山無奈地嘆氣。
「做夢了,那次事故的夢境。」她以平靜輕柔的聲音說道,沒有繼續瞪視白石。
而白石,則擔憂地皺起眉頭。
「在夢境裡,意外再次重演,能感覺到死亡逐漸接近,然後我墜入漆黑、冰冷的深淵。」她繼續說下去。
緋山帶著憂傷的淡笑,轉身緩緩向前邁步。
可是白石並沒有跟隨她的步伐。
「那種感覺,這輩子也不會忘記,因為那是…」話語停頓了。
白石抬頭看著緋山瘦弱的背影,倒抽一口氣。
「那是…唯一能讓我害怕得全身顫抖…流淚、痛苦的過去…」
說到底,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害怕死亡的膽小鬼。
所以她並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面目。
不需要他人的安慰,也不需要讓別人分擔自己的一切—--
痛苦的過去,只要自己知曉就可以。
她一直也是這麼認為的。
「每次想起那個場景…真的…覺得很害怕…害怕死亡…」
緋山轉身面對白石,淡笑中夾雜難以言喻的悲傷。
這是…第幾次於白石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連緋山本人也不清楚了。
為甚麼這個人常常希望了解自己的事情?
為甚麼到最後總是對她敞開心扉?
這些問題,全部也得不到答案。
「謝謝妳。」
白石走到緋山面前帶著微笑說道。
「哈?」在她察覺到之前,緋山連忙用手背擦拭一下眼角細微的淚光,同時對突如其來的感謝完全摸不著頭腦。
她在說甚麼啊…謝謝?
明明在訴說感受的是緋山美帆子,該感謝的人是她才對。
真是…理解不能。
「謝謝妳,對我的信任。」
「謝謝妳,告訴我關於妳的事情。」
「謝謝妳,願意讓我與妳分擔痛苦。」
白石所說的一字一句也非常清晰。
她希望字句裡的意思能傳達到緋山的心裡。
沉重的過去、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獨自承受的痛苦、無聊的戀愛八掛、工作的苦與樂也好…
她——白石惠,也願意安靜地聆聽她的一切。
「以後,也請妳繼續讓我當妳的聆聽者。」
緋山依然掛著哭笑不得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對方。
世上竟然有感謝別人向自己訴苦的生物,這位醫生的腦子究竟裝載著甚麼邏輯啊。
該說真不愧是醫書宅女嗎。
不過,這樣奇怪的人,她並不討厭。
緋山露出淡淡的微笑。
「妳笑起來的感覺,很傻。」
緋山看著眼前那位露出微笑的白石,如實告訴對方自己的想法。
她的笑容跟小孩子的笑容有異典同工之妙,雖然有點稚氣,卻能治癒人們受傷的心靈。
其實緋山看見白石對健一展現的笑容,真摯的、愉快的、單純的…
偶爾放鬆死板的面孔不是也挺好嗎?
但白石應該不知道自己擁有非常好看的笑顏吧。
「常常擺著一副憂郁樣子的緋山醫生,沒有資格說我吧。」
白石帶著玩味反駁緋山,臉上的笑意沒有消散。
「所以…為了身邊的人、為了自己,展露笑容吧。」
收到從瑪麗珍傳來的催促短訊,白石離開緋山的身邊,邁步向前,停在散發著黯淡白光的街燈之下。
「不管是怎樣的未來,我們也會一直走下去,妳並不是孤獨的…所以…不要再害怕了。」
緋山目不轉睛看著白石。
剎那間,彷彿看到於街燈的照射下的她彷彿從自身散發出光茫。
那並不是刺眼得讓人無法直視的亮光,也不是如太陽般遙不可及的光明。
只是,讓人無法移開視線、溫柔的、讓人感到窩心的…默默閃耀著的光茫。
如其名字一樣,漂亮並純潔的白色柔光。
錯覺嗎?
「啊,初雪!」
白石仰頭看隱約閃耀著的繁星,同時攤開雙手迎接緩緩從天而降的小雪花。
被脖子上傳來的濕潤及冰冷感所喚回現實的緋山,亦抬頭看著漫天飄雪。
她整理一下圍巾,感覺到大衣口袋裡的手機震動。
收到來自瑪麗珍的短訊。
『兩位醜女快點來吧,真是的,要人家等這麼久!』
白石的短訊鈴聲亦於空蕩的街道裡響起。
兩人把手機收回手袋後,相視而笑。
「走吧。」白石笑說。
緋山微笑著點頭,快步迎上前。
她找到了。
能夠成為自己的動力、在她疲累或失落的時候,也能從旁與她一直前進的光茫。
屬於自己,那獨一無二的光茫。
『妳也是光茫,我的光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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