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天 才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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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新朋友啊?』
『天才,你不会把所有的国文课都睡过去了吧!』
『总是叫你天才,我把你的原名都忘记了……木村?木本?木什么呢……』
……
「木元!木元!」
「嗯?!」
小小的身体陷进车座里,木元涣散的眼神恢复了专注。
她旁边驾驶座上的花形一平擦了擦额上的汗滴。初春的东京总算有点暖和的迹象了。但是他的汗水恐怕和天气无关。因为只要和木元真実在一起,他就会莫名其妙的全身紧张,就像站在大泽绘里子身边一样。
他和木元算是同龄人,两个人各自也有着孩子气的一面,可是花形和其他对策组成员都发觉,木元有一种和大泽绘里子相同的东西,使其他人在开展搜查工作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地非常重视她的意见。
加入搜查本部已经过了24小时,对策组并没有感受到所谓“和警界精英一起办大事件”的气氛。相反,因为重要任务都分给其他人去做,对策组则以“先熟悉案情”的理由打发在办公室看堆积如山又废话连篇的报告和档案,落得个比平常更清闲的境地。
如果不是木元主动向大泽要求来NRIPS(科警研)找资料,花形此刻恐怕会在办公桌上打瞌睡吧。
「我们到了。」
三分钟前他就这样告诉木元了,而她只是一直在发呆。
「嗯。」木元点点头,打开车门又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她伸手去拿放在后座的一挂香蕉。
「为什么要带香蕉来NRIPS啊?」花形永远保持一颗好奇的心。
「是见面礼。」木元说。「给中学同学的。」
花形突然想起来上次开会的时候,那个叫着木元名字的女鉴定官。
「啊!说起来上次开会见过……诶,真想不到木元你也有闺蜜啊!」
「哈?」木元漫不经心地说。「我只当她是一只巨RU的高级猩猩而已。」
「这、这……好过分!!」
(特别声明:某些言论和描写属于情节需要,绝无贬损之意,某SIR对本文出现的所有正面角色都怀着深沉的爱~~~)
当木元和花形出现在科学警∣察研究所时候,收到消息早早就在大厅等待的由里和音热情地奔跑着,认准木元的方向,满心欢喜地展开手臂……
「木~~~~~~~元!!!!!!!!…………啊~!」
一挂香蕉无比精准地击中和音灿烂的笑脸。
这就是传说中「见面礼」么……
多亏木元,活力小子对这个词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对不起,手滑。」木元无辜地摊手。
「没关系,没关系!」和音一手抱住香蕉,一手揉着鼻梁,笑容依然灿烂。
「木元还记得啊,我最喜欢香蕉了……」
「啊……」木元打岔道。「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
互相介绍之后,花形才知道和音原本是化学部研究室的成员,之后又转而学习脑科学。在NRIPS正式接到警∣视厅的委托之后,这里也成立了专门研究小组负责调查事∣件,而她就是小组成员之一。
和音带他们来到生物研究室的声纹研究课。木元找了张凳子,放下那只她背了很久的鼓鼓囊囊的大挎包,指着一台多屏仪器问。
「我可以用这个吗?警∣视厅的设备没有这里好,所以……」
和音点点头。「这里所有的设备我都可以使用,当然,木元要用也是完全可以的。」
「很好……」木元低头拿出包里的东西——全都是一盒一盒的摄∣像带。
「这么多带子是……」
「昨天有乐町线所有地铁站入站口的录∣影。」木元解释道。「有很重要的线索在里面。」
「所有都要看完吗?」花形完全不知道木元有带这些东西,也不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
「嗯,所有都要看完。直到找到线∣索为止!」
认识木元真実以来,花形一平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笃定的神情,活力小子的热血又沸腾起来。
和音的脸上却浮现一丝担忧。「你们来这里就是看带子的吗?」
花形也想起来BOSS所指派的任务并不是看地铁录影带。
「对了,木元,我们不是来调查直升机黑匣子的吗?」
「哦,那个就拜托你咯。」木元冲他一笑。
……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木元从樱田门站的带子开始盯着屏幕看了三个小时才到江户川桥。她特意挑了每卷带子早上的时段,可是上班时间的人流量实在太大,录影的效果也并不好,要分辨出来她要找的人实在太难了。
最糟糕的是,她根本就不记得那个人当时穿着什么颜色什么款式的衣服。当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张脸上,之后脑海里就一片混乱,现在想起来就像在做梦一样,什么也无法确定,什么也记不清楚。
在地铁站看到绯山美帆子的事,她还没有对任何人说。
其实自己是不想找到的吧。木元希望她真的只是看错了。
搜查本部现在已经把绯山当作犯罪嫌疑人来对待了。
她低头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
『天才,新朋友啊?』
『天才,你不会把所有的国文课都睡过去了吧!』
『总是叫你天才,我把你的原名都忘记了……木村?木本?木什么呢……』
……
「木元!」和音的声音将她唤醒。「看了这么久你累吧?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还不饿……和音,我想听一下黑匣子里的录音。」
「你还没听过吧?」和音坐在了电脑前,原来录音早就储存在这里的电脑里。
木元戴上耳机。和音开启播放。
……
『一直以来,惠都走在我的前面,从来都不肯停一下下……』
『比我更多地上直升机,比我看更多的医学杂志,比我积累更多的经验……』
『我努力地想要跟上惠的脚步,想要让惠看见我……』
『可是最终还是被甩在了后面啊……』
『所以,偶尔,让我领先一次吧……』
……
「木元?」和音关切地问,「木元……哭了吗?」
「笨蛋,都是笨蛋……」她低着头,表情晦暗不明。
警视厅。特别犯罪对策室。
「大家打起精神来!!!」这是大泽绘里子今天第十七次鼓舞士气。
「哟,打扰了~~」奈良桥玲子无时不带着嘲讽,环视了一周,除了大泽之外的其他人都如泥摊在办公桌上。
她把新的报告交给大泽,又问。「听说木元今天主动请求工作?」
「嗯,非常积极。」大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诶,越来越像个刑警的样子了。」玲子抱起胳膊。「看来我把她赶出科搜研是对的。你也发现了吧……木元她,是个天才。」
大泽难得没有驳斥她的意见。「她虽然没有什么经验,却往往能找到正确的搜查方向,找到关键的线索。这确实是很令人羡慕的直觉。但是,作为一个刑警,光凭着与生俱来的天分是不够的,目前为止,我并没有看到作为一个完整社会人的木元真実。甚至有时候,她像是依然停留在十五岁的样子。」
「诶,原来你知道啊……」玲子轻挑眉梢。「2000年的那个事件……」
「那可是震惊全日本的事 件啊。我怎么会没听说过。」
「那你也应该知道吧……木元在那个事 件后,被认定患有PTSD,也就是Post 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过了很久才能正常生活。」
「我不喜欢生僻医学名词。这只能说明,木元是个脆弱的小孩子而已。」
「她很讨厌刑警——在跟着你之前,她怎么也不会愿意当一个刑警的。」玲子笑道。「所以,你要像个妈妈一样,好好教她哟。」
大泽闻言瞪了她一眼。「对了,那个事 件到现在还是悬案吧?」
「据我所知不是。」玲子故意吊胃口地说。「抢在警视厅的刑警们之前找到真凶身份的人,你也认识——就是十五岁的木元真実哟。」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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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白石和坐在她面前的双马尾女孩一起,被翔北医院走过路过急诊科的医生护士们围观着。
「你叫什么名字?」白石努力地保持淡定。
对方低头,认真地在小本子上工工整整写下三个可爱的汉字。
「三岛花……HANA,是吗?」
对方用力点点头。
「因为肚子疼而被白车送到医院来,到了医院却康复了?!」白石眉头紧皱,从来没有碰过这样的病例,书上也没讲过。
「HANA,你还是把你今天所有吃过的东西都说……不,都写给我看吧。」
小花又一次低下头,乖乖把记忆里她今天吞食过的所有东西写下来。
随身笔记本……和她自己一样呢……
白石下意识地按着制服的口袋。
这个世界真奇怪……
终于,白石接过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字条。
「你究竟吃了多少东西啊……」
『因为要研究新的菜谱。』小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难道不怕中毒么……比如吃了虾又吃了橙……」
『会发生什么?』小花瞪着好奇的大眼睛。
「会死!」白石医生启动黑化模式。
『!!!』
「骗你的啦。」白石拍拍她的头。
「应该没什么大碍,注意以后不要乱吃东西就行了。」她起身准备送小花离开。
小花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递给她一张传单。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朋友现在面临着困难,请关注一下。』
刑事诉讼么……白石叹了口气,自己周遭已经一团乱了,这个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还真多。
『医生也有烦恼么?』
白石看着小花的话,愣了一下,苦笑道。「没事,只是在等人而已。」
『很重要的人?』
「嗯,绝对不能失去的人。」
『我能帮什么忙吗?』
「哈哈,估计没办法。」
小花转了转眼睛,又低头在包里找了一会儿,最后拿出一件小东西塞进白石手心。
「猪?」白石端详着用彩纸折成动物形状的礼物,笑了。
小花突然拉着她的衣角,用力点点头。
『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微笑哦!微笑着等待那个人回来,一直,一直。』
「嗯,好。」白石把小纸猪放进口袋里,手指碰到了原本也在里面的红色御守。
……
「白石,有警察找你!」藤川敲门进来,跟在他身后的高仓和丸尾就站在门口。
又是他们!自从三天前他们突然造访翔北,还说什么直升机有两架、绯山很可疑之类的事情,白石的脑子就无法冷静下来。
美帆子怎么会和刑事犯有关系……
白石无法容忍对绯山怀有敌意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看见高仓奏的脸,三岛花突然晕了过去。
「HANA,你怎么了?!」白石连忙俯身查看小花的情况,又转过脸生气地对高仓说。「你们吓到我的病人了,请快点离开!」
丸尾立刻低声道歉,拉着高仓奏退出去。
「专家,你是不是长了一张天生坏人脸啊!一出场就把人家妹妹吓晕了。」
========小花你好 小花再见========
由里和音仿佛回到了中学时代,每天和木元在一起,再繁冗的工作也能轻松愉快的面对。这就是所谓朋友的力量吧。人和人之间相互联系着,共同进退,一起面对。
木元会和她有一样的感受吗?抑或是木元早已丧失了感受的能力?
这几天,木元都是独自一人准时到NRIPS报到,从早到晚盯着屏幕,把枯燥乏味的地铁站口纪录片看了一遍又一遍,依然一无所获。和音想帮忙一起看,可是木元不愿意告诉她在找什么。
「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不需要麻烦高级鉴定官,一个菜鸟巡查就够了。」木元如此拒绝道。
自从木元调入对策室以后,和音和她就没有再见过面。当初口口声声说一定要回到研究室的木元,竟然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像个真真正正的刑警了。
不,或许,她天生就应该从事这项工作吧。
和音望着趴在小黄身上强打精神看带子的木元,如此想着。
「还是找不到啊!」又徒劳地白白辛苦一天,木元摘掉眼镜,打着呵欠。
和音看了一眼日历。2010年4月21日。
「木元,过些日子就是黄金周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SHOPPING吧!」
「哈?」科学狂人对购物逛街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去嘛去嘛……」
「那也要在解决事∣件的条件下……」木元搪塞道。
「那么现在,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和音元气地笑着。
犹豫了很久,和音最终还是选择去吃回转寿司。
没办法,指望对食物的标准只是「能吃就行」的木元提供意见,她就等着拉肚子或者饿肚子吧。
「哎呀,错过了!」和音一手拿着一只寿司,一手拿着一碟盘子,眼巴巴地盛着鲑鱼寿司的盘子从面前飘过。
「没关系。这家店里,履带的转速大概是每小时0.5千米,总长度80米,再过576秒它会再回到这里的。」身旁的木元捧起茶,淡定地吮了一口。
「木元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啊!」和音的星星眼此时此刻闪烁着崇敬的光芒。
今晚的木元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和音则一直滔滔不绝,讲着近几个月来在脑科学部发生的趣事——几乎都是她的糗事。
店里的电视开始放送新闻。直升机劫持事∣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公众的目光焦点早已转移到更新鲜的事情上,这倒是给警方减轻了不少压力。
木元捧着茶杯,看似悠闲地欣赏和音将一盘又一盘寿司拿起又放下。
「你也认为绯山美帆子不单纯吗?」
突然被问到正经问题的和音,停住要把海蜇寿司塞进嘴里的动作。
「鉴定官只负责提供结论。至于事∣件是怎样的,这是刑警的工作吧。而且我也不是很了解具体的情况。」
既然木元都这么问了。她当然不能作肯定的回答,但是,无论是警视厅还是科警研,都把这个结论视作解决事∣件的最后一根稻草。
「难道就没有人想过吗……」木元说。「就算真的有另一台直升机也好,绯山美帆子生死成迷也好,录音里的话是真的吧……只有真的认为自己将死的人,才能说出的道别吧……」
「……唔。」和音干脆放下寿司,擦了擦嘴。
「和音。」木元的声音突然变了。「寿司放在盘子里,盘子放在履带上……」
「对啊。」
「那么,直升机不飞的时候,该停在哪里呢?」
「……木元,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
入夜十二点的NRIPS一片黑暗。由里和音和木元真実向门卫出示过证件,又作了简单的说明,研究室的电源才得以恢复。
「如果说坠落海里的不是翔北的直升机,而是一架冒牌医疗直升机……」木元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敲击,在资料库里查看直升机制∣造的信息。
「如果要说东京东部适合直升机起降又不起眼的地方……」和音在另一台电脑上解析卫星地图。
「找到了!」
「找到了!」
异口同声的两人,相视而笑。
千叶县郊。天色蒙蒙即将破晓。
一个男人被紧凑的手机铃声从睡梦中吵醒。
「……是吗,竟然找到这里了。」他的声线低沉,语气却很轻松。「知道了,我们现在就撤。」
挂上电话,他转身推搡屋子里的其他人。「喂!快点起来!警察要来了。」
幽暗处,传来另一个慌张的声音。
「那个、那个医生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前几天带她出去的时候身体不是很好的吗?」
「莫非是之前的伤口感染了?」
「不管了,先把她背进车里,等离开这儿再找医生。」为首的人下达命令。
「可是,这里的东西怎么办?」有人问道。
「还用问吗?当然是留下一份大礼给辛苦的刑警们……」他的嘴角勾起笑容。
背着医生的家伙告诉他说。「她好像在说话……」
「她说什么!!」他紧张地问。
「SHIRAISHI……MEGUMI……」
……
『美帆子——!』
此时此刻,远在家中的白石惠正做着不安的梦。
床边,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吵醒白石。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泛着荧光的时钟显示现在是早上五点半。
「你好,我是白石……」
电话那头,橘启辅的声音严肃得不容置疑。
『白石,这次又遇到大事∣件了,医院有很多伤患,快点过来!』
成为正式的急救医生以来,白石以为自己难免会陷入24小时待命的生活。可事实上,这是她第一次在非工作时间接到急救中心的电话。
她飞快地起床洗漱,换好衣服之后,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镇咖啡,便出门拦了一辆计程车赶往翔北。
黎明时分的东京一片沉寂,太阳徘徊在地平线上,整个世界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翔北医院,不断有白车出入。为了不挡住道路,白石让司机在医院对面停车,小跑着赶到急救中心。
蓝泽和藤川接手了刚送来的病人,急匆匆从她身边走过,进入诊疗室。
「火势已经稳定了吗?好的,马上会有更多的医生过去!对,再过二十分钟天亮后,直升机就能飞了……」森本忠士挂上电话,看见换好制服的白石,彼此都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森本医生什么时候回来了?」
「啊,因为急救科需要我嘛!」森本憨笑。
其实是轟木小姐恢复工作了吧……
「白石,你和三井坐下一辆白车过去!」橘启辅运送病人经过,顺便作出安排。
「是。」白石恢复到急救医生模式,紧跟着三井离开。
……
事故地点是距离翔北不远的一处小型民用机场。即便是已经见过无数大场面的白石和三井,当走出救护车的时候,她们还是为眼前的景象瞪大双眼。
停机坪上,六辆消防车包围着面目全非的格纳库。
附近的地面像刚下过暴雨,积水浸湿了人们的鞋底。不断蒸腾的水蒸气虽然降低了地面附近的温度,但是从烧焦的格纳库喷袭而来的热浪,散发着先前熊熊烈火残留的余威。
天空中,浓浓的黑烟氤熏弥漫,遮蔽了朝阳的光晖。
除了救护车,还有警车、采访车,占据了停机坪的空地。
一个满头大汗的消防队长引导她们到本应该是库门的地方。
「是爆炸。」他解释道。「具体的情况我还不清楚,只听说是警方落入了犯人设下的陷阱,到达这里的时候引爆了犯人留下的炸弹。因为之前堆积的很多汽油和机油助燃,火势还蔓延到隔壁连接的员工宿舍。我们战斗了三个多小时,才敢叫你们来现场。明火暂时是扑灭了,但还不能确定百分之百的安全,所以请你们务必小心。」
三井医生严肃地点点头。
铝合金的门框和铁制的大门都被炸裂,融灼的断口边缘处薄如纸片。
救援人员不断从里面抬出担架,放在门口一大块防水布上。
门边站着一个人。
『木元。』
白石在心里喊了一声。
眼前的人明显就是一周不见的木元真実。
再一次见面,白石却叫不出她的名字——
眼前的木元真実就像个人偶,那个名字并不属于她。
白石惠认知里的木元不是这样的。
作为急救医生,白石惠几乎都在面对生生死死、命悬一线。
急救科的手术台,是世界上人类求生意志最强烈的地点之一。
正是因为感应到患者强烈的生存意志,医生才拼命努力,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
然而,彼时,白石在木元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丁点生存意志。
顺着木元空洞的双瞳指向的方向。白石终于看清,防水布上一排衣襟烧焦的伤者之中,
满脸鲜血,奄奄一息的——
「大泽警部?!」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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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翔北医院餐厅,急救医生们「专属」的坐席空无一人。
餐厅的一角,坐着四个刻意保持低调的陌生人。
「木元,你饿不饿?要不要我买一个三明治?」由里和音担忧地问邻座一言不发的木元。从她们赶到事故现场,到现在跟来医院等待诊治结果,已经过了七个多小时。
七个多小时,木元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过。
若不是对面的高仓奏和工藤丸尾强硬地征询线索来源,和音恐怕还陪着木元一直等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
同时,她又对木元很服从地跟他们过来餐厅感到很奇怪。行动上虽然配合了,从头到尾回答问题的却只有和音一人而已。
「……所以说,你们是突然想到直升机停放地点的事,才通过警视厅的数据库找到线索的?」奏板着脸总结道。
「对。我们很谨慎地又做了一次排除,确定没有弄错以后,木元就打电话通知了她的上司大泽警部。而我也即刻打电话给科警研的主任。」
「你们用的什么电话?」
「都是使用自己的手机。」
「在那之后,你们没有和其他人通过电话吗?没有把警方采取行动的消息告诉其他人?」奏眯起眼睛。
和音有点胆怯地退缩着,诚实地告诉他,在那之后的两人因为太困,就在科警研睡着了,直到电话再次响起,告诉她们警方中了圈套。
「没有人会想到那里有炸弹。我们也不知道,也没办法阻止。对吧,木元?」
被询问的人忽然有了反应。
「问完了吗?」
坐在木元对面的丸尾赔着笑,正要开口回答,却被粗鲁的打断。
「问完了还不快点抓人?我们都乖乖坐在这里呐——给警察提供假情报并且造成惨重伤亡的重要嫌疑者……」
和音悄悄拉扯木元的衣袖。「木元,你在说什么!!!」
奏默然看着木元,双瞳透出不愉快的目光。木元也毫不客气地回望他。
「大胆假设,对任何人都不抱有信任,把逮捕十恶不赦的犯人作为最崇高使命的大英雄……」木元冷笑。「事实上,当搜查的压力袭来,就只是倚靠墨守陈规的成见和先入为主的印象,自作聪明作出判断,对推理和证明不负一点责任的笨蛋而已——刑警,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你、你自己也是刑警啊。」看奏没有反驳,丸尾忍不住开口。
「是啊,我差点就成为那样的人了。」
全桌人陷入尴尬的静默。电视机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现在是午间特别新闻放送的时间。一个月前震惊日本的医疗直升机事∣件还未平息,今天凌晨在千叶一间小型机场又发生了爆炸事∣件,并引发了巨大火灾。目前官方还没有透露伤亡人数的具体数字。但有相当一部分是警察。现在警视厅正在召开紧急记者会,由刑事部的丹波部长发言……』
餐厅里,关注事∣件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四人也安静地听着。
『……虽然事∣件确实很严重很棘手,但是我们警方已经掌握了重要的情报。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事∣件!!咳咳,现在是记者提问时间……』电视机里,丹波博久对记者们说。
『听说警方最近改变了搜查方向,正在调查生死不明的急救医生绯山美帆子,是吗?』
『啊,这个不方便透露……不过,我们确实掌握到劫∣持事∣件发生那天,本来并不是那位医生值班的。』
电视里的记者和电视外的观众都炸开了锅。
「他在说什么!昨天不是已经在讨论排除绯山的嫌疑了吗!」高仓奏猛然站起来,盯着电视屏幕。
木元也站起来,淡淡开口。「看吧,为了应付公众和媒体的舆论压力,警察怎么样也不能摆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无论后果是什么,只要在当下作出交待就好了。反正事后,也总会想到推脱责任的办法。」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请各位继续为这样的事业卖命吧。」
说完,木元双手插进口袋,转身大步离开,扔下目瞪口呆的三个人。
……
木元一个人回到急救中心。手术室大门敞开。
似乎是刻意等在那里的白石惠向她微笑。「大泽警部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不过她还没醒过来。等送去警察医院以后还要观察一阵子……总之,木元不用太担心,她一定很快会康复的。」
身着军绿外套的嗜睡刑警抬起头,用陌生的眼神凝视白石。
「一定……没事的……」白石本来准备了很多劝慰的话,可是木元的反应和她以前面对的病人亲属完全不同,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一定没事的,我们有最好的医生……』像这样的台词,你重复了多少遍?一百次、一千次?还是更多?」
「……」白石看着她,没有回答。
「医生说着『手术一定会康复的』,和警察说着『事件一定会解决的』,有什么区别呢。都是冠冕堂皇的话,根本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其实,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什么底也没有吧!只是想办法用暂时的谎言博取别人的希望和信任。反正万一得不到好结果,用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就应付过去了吧。医学技术不昌明,搜查科学不发达,都是毫无破绽的借口……反正万一得不到好结果,推卸责任就是了!」
一向惜字如金的木元滔滔不绝地说着。
她和白石一直站在原地,引来周围注目的视线。
「木元……」白石看到她的右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就像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晚上。
「在这个世界上……」木元一字一句的说。「刑警和医生,是我最讨厌的两种人!!」
啪——!!
警察证被用力扔在地上。它的主人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脏东西。
木元看也不看一眼地面,平视着面前的人。
「我,不要和你们这些人类一样……」
……
由里和音就站在白石的身后,看着木元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和白石都没有追上去。
白石弯腰捡起地上翻开的警察证。樱花形象的警徽反射着冰冷的白光,和手术刀反射的光芒很像。证件照片里的木元真実表情严肃,眼神松散,连领带也懒得系好。
「请问你是……?」
白石抬头看着面前同样梳着马尾的陌生人,简单答道。「我是白石惠。急救科的医生。」
「初次见面。我是由里和音,是科学警察研究所的鉴证官。也是木元的中学同学。」
和音本来想用「朋友」那个词,可是到了嘴边,却变了。
「这个,你帮我还给她吧。改天我会向她道歉的。好像说了她很不喜欢听的话。」白石递上警察证。
鉴证官并没有伸手去接。「白石医生,请问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一会,关于木元的事。」
医生迟疑了一下,没有表示异议。「叫我白石就行了。」
持续几个小时的手术结束后,白石正好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她还没吃午饭,于是便一边听和音的述说,一边两个人一起走去餐厅。
「木元讨厌医生,是因为曾经有一段时间,她被迫要经常去看医生。」和音顿了一下。「白石,你听说过PTSD吗?」
「……」
白石怔怔地看着和音。了然猜到她下一句话。
「刚才的木元看起来就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她被确认为患上PTSD的时候。」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和音反问她。「你应该知道十年前涉谷发生的未成年少女杀人事件吧」
十年前?十年前的自己在做什么呢……
埋首于书堆里吧……
白石漠然地摇摇头。
「就是在那个事件中,木元失去了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胸口好像抽痛了一下。
「我只见过那个人两次。第一次见面,是在中学三年级转学到东京、认识木元后不久的一天,放学的路上,一个不良少女打扮的人背靠着路边的自动贩卖机,在我们经过的时候突然对木元说——
『天才,新朋友啊?』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的本名是什么,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称呼她——エマ。」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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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新朋友啊?』
在由里和音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EMA的那天,一整天都是晴的。
傍晚印染着红霞的天空带给人春天的暖意。
可能是记忆太过模糊,也能是时间的力量所致,从EMA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寒意。她记得彼时自己害怕地退缩到同伴的身后,小声问她。
「木元,你认识她啊……」
淡色卷发的女孩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了和音一眼,又扭头看着说话的人。
「干嘛?」
「请我吃冰淇淋!」使用的是命令句式。
莫非这就是传言中的勒索?!
和音扯着她水手服的衣角。「不如我们快逃吧!」
和音的话被陌生少女听得一清二楚,带着笑意盯着木元。
「她那个科学宅平时家门都懒得出去,怎么跑得过我?」
木元脸色一沉。
「不要左一个天才、右一个科学宅的。我有名字好不好?」
「咦,总是叫你天才,我把你的原名都忘记了……
木村?木本?木什么呢……
啊,想起来了——木头!」
懒得理会装模作样忘记名字的家伙,木元转过头,问和音。「想吃冰淇淋吗?」
春末的气候微凉,不过对甜食没有免疫力的少女还是点点头。
「喂!你不请我?」
不顾含着酸气的抗议,木元径自走去路边的甜品店。不到一分钟,她双手拿着三支明治回来。
四月的冰淇淋,果然还是凉了些。
十五岁的少女们坐在河堤的草地上,远眺夕阳。
和音还是有点害怕靠近EMA,所以木元坐在她们中间。
「我们只是碰巧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而已。」EMA如是说。
「也就是青梅竹马。」木元扶了一下眼镜,补充道。
不良少女赏了木元一记爆栗!
「青梅竹马是用来形容男女之间的!天才,你不会把所有的国文课都睡过去了吧!」
木元淡定地揉着脑袋。「好吧,那就青梅青梅。」
「你果然都睡过去了!」不良少女无力地扶额。
河川对岸,花期近末的樱花随风飘落。
……
白石努力想象着EMA的样子,却得到脑海中徒劳的空景。她活了快三十年,除了一两个病人,这位乖乖宝医生和不良团体根本就生活在两个毫无交集的世界。
「EMA并不像我从电影里看到的一般不良少女。她喜欢独来独往,但是,在涉谷的圈子里算是受到了同类人的尊敬吧。」和音解释道。「因为家住得很近,两个人又是常常各自一个人在家,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就是朋友了。」
「十五岁么……」白石在想自己十五岁的时候,脑子里聚集一堆书名。
「现在的木元,基本保持了十五岁的个性——很少和人交往,不喜欢说话,嗜睡、咬手指,疯狂地喜欢数学……」和音回忆着。「如果不是我经常笨笨地请教她数学题,估计也不会进入她的世界吧。」
「后来呢?」白石知道,故事的重点还没开始。
和音喝了一口饮料,继续说。「那天日落以后,我们就各自回家了。接下来的三个多月里,我都没有再见过EMA。直到暑假,夏祭的花火大会,我和木元又一次遇见了她。」
「木元也去夏祭?」白石忍不住插了一句。
「嗯。」和音也觉得有点好笑。「被我硬拉过去的,说是为了观察焰火的自由落体运动。当然,穿浴衣的人只有我而已。」
……
东京都,每年八月最盛大的节日,就是夏祭的夜晚。每年几乎有一半东京人不会错过亲眼目睹花火大会的场面——显然,木元就属于那另外一半。
「非要打扮成这样观察自由落体吗?」身穿水手服的科学宅打量着和音的浴衣模样。
「这个没关系啦!」和音拉着木元的手,走出人山人海的闹市,前往她早就计划好视野一级棒的「观测地点」。
隅田川沿岸聚集着期待烟火的人群。和音领着木元走进一间神社,和一个老爷爷说过几句之后,又不知道从哪里扛过来一架长梯。
难怪她带了一只大背包。
木元无奈地听从她的指令,背着装满零食和水的背包,爬上梯子。
「真像猴子……」
「你说什么?」和音没有听清木元在嘀咕什么,抬头问她。
「我说——你再抬头往上看,我就一脚踹你下去!!!」
「对不起,我绝对没有看到红白条纹的内裤……
啊!木元,不要乱动啊,梯子会倒的!」
好不容易,和音暂时安全地爬上了神社的屋顶。
——竟然有人比她们还要早一步。
「吵死了……」对方转过脸,露出惊讶的神色。「……怎么是你们?」
EMA没有穿浴衣,简单的白色的无袖衫配上普通的牛仔裤,不仅没有任何不良的气息,反而像邻居家的小女生。
「这问题是我问你才对吧。」木元一脸严肃。「我们是来观察火花的自由落体的。」
EMA戏谑地看了一眼她身边正打开一包零食的和音。
「原来如此。」
「你为什么在这里?」木元又问了一次。
「当然是看烟火啊,天才。」
「都说了不要叫我天才。」
「小学生的时候就开始演算微分数学,我不叫你天才就只能叫你怪物了。」
木元无言以对,在和音的劝说下坐了下来。
花火大会在人群热烈的欢呼声中准时开始。
夜间的彩虹大桥上空,绚烂绮丽。
「夏天要结束了呢……」EMA的侧脸在烟火的照耀下泛着淡色的光。
「小実,我们认识十年了吧?我在想,再过十年,小実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木元看着她。
EMA的表情依旧冷然。「想猜我心里在想什么吗?你以为你是神探伽利略啊!」
「我不喜欢伽利略。我喜欢数学家,丢番图,欧拉,还有毕达哥拉斯。」
「什么哥什么斯?哥斯拉?你是神探哥斯拉?」
「是毕达哥拉斯。真没文化……」
一株尺玉绽放出直径三百公尺的巨大花火,照亮了整个天空。
和音兴奋地又跳又叫。木元赶紧抓住她的和服,以防她不小心从屋顶上掉下去做自由落体运动。
EMA突然站起身。「看够了。我先走了。」
「诶……」木元分心照看着和音,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
白石吃完迟到的午餐,专心听着和音的讲述。
「那天花火大会结束后,便发生了震惊全日本的未成年犯罪事件。一个十四岁的女中学生饱受虐待以后,又被人勒死,塞进垃圾桶里,最后桶里还被灌进了水泥——是模仿日本犯罪史上非常出名某起未成年人犯罪事件。」和音平静地说。「而犯罪的实施者就是那天晚上没有看完花火大会就半途离去的EMA。」
「诶?」
「你相信吗?」和音淡淡地笑了。「那个时候,警方是这样认定的呢。为了向公众作出交待,所以认定最近和被害人不和、并且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未成年不良少女是符合公众期待的做出这种犯罪的对象。」
「怎么可以这样?」
和音没有作出评论,继续说下去。「虽然未成年犯罪的嫌疑人信息是受到法律保护的,可是坊间已经把EMA作为犯人来对待了。那时候,我问过木元,她只是说那天以后就没见过EMA。可是,就在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后的第二天,她突然问我,要不要玩侦探游戏。」
「她想要自己解决事件?」白石对此不可置信。
「嗯。」和音用力点头。「而且,木元成功了!只是……」
「只是?」
「只是她投送给警视厅的事件分析意见书,被无视了。而在接下来的那一天,最受关注的头号嫌疑者终于被警察找到了。」和音缓缓吸了一口气。「涉谷街市的一条窄巷里,被受害人的哥哥报复性击中头部身亡的EMA,到最后终于被警察认定为事件受害者。」
5.
=====================
拜托……
拜托……
拜托千万要超重啊!!!
低着头,竖起耳朵,
当身边最后一个壮硕男人走进电梯以后,她惴惴不安地踏进拥挤不堪的男人堆里——
期盼已久的超重警告音尖利地响起。
「抱歉,我坐下一班!!」她几乎是雀跃地跳了出来,对缓缓合上的电梯门鞠躬。
因为长得好看才被招进科学搜查研究所——
上司坐在柔软的皮椅上,傲慢地亲口这样告诉她的时候,二十六岁的奈良桥玲子紧握双拳,暗暗向自己发誓一定要让这帮臭男人对她刮目相看!
不过,在日本这个主要由男人掌权的社会里,从事的又是法医这一行,自己要混出头来还得等上十年吧!现在只要小心自保不要被猥琐男占便宜就好。
每每想到这里,奈良桥玲子都不由得长长地叹一口气。
「奈良桥!」
叫她名字的是隶属搜查一课4係、暗地里被封为「晋升不能大叔」的角田巡查。
「你有空去一下文印室吗?帮我把这个销毁吧。」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由分说把手里厚厚的一封信塞进她手里,便冲进了旁边的男厕所。
连晋升不能大叔也可以随便差遣她了么?
玲子自嘲身为新人的命运,走进文印室,站在碎纸机旁。
信件很厚,于是她把信封拆开,将信纸拿了出来。
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题头。
『尊敬的警察先生……』
「这是……」玲子惊讶地读完整封信的内容。
几天以前,警视厅里就传言搜查一课曾经收到过一封关于改变对「未成年少女水泥弃尸事件」搜查方向的建议书,却被忙于应付媒体和舆论压力的刑警们忽略了。原来,传言是真的。那么现在是要销毁证据免得给搜查一课抹黑么……
真是可悲又爱面子的男人们。
玲子紧抿双唇,把信纸一张张塞进碎纸机。
一瞬间,她犹豫了,撕下信封上的退信地址收进口袋里,最后才把信封也放进碎纸机。
事件已经过去一周,以被害人的亲属报复性杀死高度嫌疑者的悲伤结局收场,媒体和公众似乎对这样戏剧性的社会悲剧感到略带失望的麻木,警视厅对外作出了充满官腔味的结案报告后,草草解散了搜查本部。
相比之下,那封信虽然用词幼稚生涩,却异常清晰地分析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用几乎无懈可击的完美逻辑推理批判了此前警方的搜查方式和初步结论。玲子实在很好奇,到了如今的地步,寄出那封信的人会怎么想呢?为什么没有再继续寄出信件或者干脆现身呢?
准时下班以后,谢绝了同事们的联谊,她一个人乘电车循着地址找到一间普通的民居。
「请问有人吗?」玲子敲门问道。
「请问是哪位?」门的另一边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
玲子耐心地自我介绍之后,门开了。一个扎马尾的少女眨着纯净的大眼睛望着她。
「你好,我想找木元真実。」
「对不起,她最近住院了。我是她的同学由里和音,碰巧过来帮她点日常用品。」少女用力提起一只大大的卡其背包给玲子看看。
「哦,她生病了啊……」玲子露出讶异的神色。「你刚才说你是她的同学?请问她还是个高中生吗?」
和音摇摇头。「不,我们都是女子中学三年级的学生。」
「三年级?你是说比警视厅所有刑警都早一步发现搜查路线错误的是个只有十五岁的女中学生?」玲子半信半疑地问。
「诶,你们看到木元的信了吗?」对方反问。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玲子差点冒出一身冷汗,连忙转移话题。
「那个,我很想和木元聊几句,可以和你一起去医院吧?」
和音偏着头,一脸为难。
「有什么不妥的吗?」玲子实在很好奇木元真実是个怎样的人,不想放弃见面的机会。
「那好吧。医院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带你去。」
和音笨手笨脚地背上包包,关上大门。一片纸忽然飘落下来。
「咦?」和音东张西望地寻找纸的来源地——背包一侧的口袋忘记拉上拉链了。
玲子俯身捡起那片纸。
「数学奥林匹克竞赛关东预选参赛通知?噢,已经过期咯……」
她注意到和音接过参赛证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果然骗了我,根本就没有去参加预选!」和音忿忿地自言自语。
玲子不明白和音此刻为什么看起来又失望又伤心。
走去医院的路上,和音简单地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了洗刷朋友的冤屈才拼命努力查案吗?不能进入案发现场,仅仅凭着二手资料、实验结果和理性的推理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真是太厉害了!」玲子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充满惋惜。「如果警察要是早点看到那封信就好了,可惜……竟然会被报复……」
十几岁的时候,她最讨厌的就是大人说谎骗人,现在,自己却不得不做同样的事。
真讽刺。
「不是这样的!」和音突然很激动。「木元说,是警察不愿意承认错误,先入为主的想着只要抓到人就好,才怠慢了搜查工作。」
「啊,应该不会吧。我听说搜查本部的人都很努力在工作呢,应该是太忙了……」忙于应付媒体吧。玲子在心里说。虽然巡查部长以下级别的刑警们真的是在废寝忘食的查案,可是如果上层决定的搜查方向出错,他们所做的终究只是南辕北辙而已。
看见和音用愤然的目光回应玲子的托辞。玲子赶紧添了几句。
「话说回来,当初警察凭着电话录音留言和几个证人的不利证词就断言犯人是谁,也确实太草率了点。如果有条件做一个声纹分析,或许就不会错以为案发那晚是EMA打电话叫被害人出来的了……」
「算了,现在计较这些已经没用了。」少女失落地埋下头。
剩下的路程,她们都没有再交谈。
到达医院,玲子跟着轻车熟路的和音来到门牌上写着「木元真実」的病房。
「那个就是……木元真実?!」
奈良桥玲子怔怔望着缩在病房一角抱着黄色抱枕的小小的一团东西。
得到和音肯定的回答之后,又过了几秒,她才努力地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来实验室还有工作,先告辞了。」
她逃了。逃出了医院。
奈良桥玲子之所以选择做一个法医,选择一个每天与尸体、细菌打交道的职业,
是因为她害怕,害怕面对更多更多这个世界上比死亡、疾病更加可怕的东西。
就承认吧,自己其实很冷血,自己绝对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那一天的东京,天气很热。全身的汗水肆意地淌下。
一向重视外表的玲子,却一点也不在乎那一刻的狼狈不堪。
无意识地,按照习惯,找到回家的路。
一个人住,真好。
从那以后,她几乎忘记了木元真実那个人,也忘记了那个事件。
……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命运存在吗?
七年以后,奈良桥玲子剪断了头发,胸脯也挺得更高,无论是美貌还是经验,都满足了升任监察主管的资格。
又一年欢迎新人的春天,她随意翻动档案册,就像光线穿透了视网膜一样,眼前的名字和埋藏了很久的回忆重叠。
「木元真実……」她喃喃念出名字。「……专长,声纹辨识。」
这个世界,所谓的命运,是存在的吧。
淡色的卷发,邋遢的衣着,用手遮住张得大大的打哈欠的嘴巴,刚刚从神田女子大学理学部毕业的木元来科搜研报到。
「你的领带没系好。」从来只会给新人摆脸色看的奈良桥玲子,在其他人艳羡又惊讶的目光中,亲自替木元系好领带。
「谢谢……阿、阿、阿嚏——!!!」
春天真是容易感冒的季节呢。
木元真実随手抓起领带的末端,擦了擦鼻子。
……
翔北医院规定的探病时间就快结束了。
三十六岁的奈良桥玲子久久地坐在病床边,看着头部重伤而昏迷不醒的大泽绘里子。
「真难看。你天生皮肤就比我差,年龄也比我大,没几年可以和我比了。现在还躺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准备就这样慢慢变老吗?」
单人病房里,只有电子仪器发出的哔哔声。
她的口气软了下来,声音很轻。
「喂,你关心的天才,现在就快不行了……
决定把她调到刑事部是我,可是让她心甘情愿做刑警的人却是你啊。
只有你站在前面,看着你的背影,她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刑警。
而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和十年前一样冷血。而你只有这一点比我好……
无论下属发生什么事,你一定不会不闻不问。相反,你会比任何人都要热心和迫切地伸出援手。没有你的特别犯罪对策室,什么也不是……大泽绘里子,你要快点好起来啊。
否则,就只能等待着木元真実消磨掉最后一丁点作为一个刑警的意志力……」
玲子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打破静默。看见来人是野立信次郎,她站起来,浅浅问候。
「参事官现在应该很忙吧?」玲子听见自己的语气慢慢恢复到平常的傲慢。
「是啊。」野立没有否认。「整个警视厅闲下来的也就只有被遗忘的对策室了吧。」
盯着病床上的人,野立继续说。「怎么偏偏是这个家伙去了呢。对策组其他人应该都很生气吧,重要的行动没有叫上他们。这家伙就是有这个老毛病,最危险的关头一定一个人冲在最前面。现在,没有这家伙,搜查本部就更加忽略对策室了。」
玲子悄悄握紧了拳头,胸口好像有什么被点燃了,灼热的心脏猛烈地跳动。
「没有大泽绘里子的特别犯罪对策室,什么也不是。」原来他听见了她刚才的话。「……小玲,我可不这么认为哦。」
……
6.
=====================
木元真実漫无目的地走在涉谷街头。离开医院,她才发现忘了拿挎包。
没有钱,没有电话,没有证件,没有家门钥匙。
她一个人,走得很慢很慢。
「抓小偷——!!」人群里传出尖叫。
肩膀遭到了猛烈的撞击,有个黑影撞了她一下,飞快窜入傍晚汹涌的人流里。
下意识地迈出一大步,木元终于还是没有追上去。
一摸腰间的手铐竟然还在。什么都没有,手铐竟然还在。
木元想哭。却笑了出来。
手指放在唇边,忍不住地嘲笑自己。
十五岁的夏天,她也是这样一个人走在涉谷的街头,脚步却很快,目光扫过人群,希望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累了,困了,扶着墙壁开始喘气了,她想,今天就暂时到这里吧。
「唔——」
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进旁边的一条深巷里。
「嘘,天才,是我!」
听到EMA的声音,木元停止了挣扎。
两人面对着面,各自靠着一侧的墙壁。商业街上的霓虹灯把她们的脸映得发红。
「你这几天躲到哪去了?」一向冷漠的木元,也会有生气的一天。
即使认识十年了,EMA也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木元,她的眼里有什么闪烁着,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巷口外面恍惚的人来人往。
「我明天去自首。」
「什么?!」
「算了,趁着现在年纪还小,估计判个几年很快就能出来。」她努力故作轻松地说。「不会超过十年吧,一下子就能见到十年后的木元呢。你应该会上大学吧,明大?东大?总之绝对是高材生。那个时候,你可不要小气不请我吃冰淇淋哦。」
「你这个笨蛋,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眼镜后面的瞳孔里燃烧着怒火。「你明明没有杀人,为什么要认?」
「木元,我知道你在查。可是,没用的。警察已经认定了。我想过了,现在选择自首还能减轻一些刑罚,总比东躲西藏好。」她终于转过脸,正视着木元。
「停止调查吧。人是我杀的。」
「我相信你。」
「全涉谷都认为是我杀的。」
「我相信我认识的EMA。」
「全东京都认为人是我杀的。你还相信我吗?」
「那只是普通人类的想法而已……」
「……」
「我……是天才!」
一边说着大言不惭的话,一边不争气地流下眼泪。这就是EMA所认识的木元真実。
握紧小小的拳头,瘦削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木元努力想要忍住不哭,却还是泪眼朦胧地固执地望着她。
彼此沉默了很久,仿佛比相识的十年还要久。
「小実,你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不记得。」彼时,她连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都想不起来。
「那天,你妈妈把你寄放在我家过夜。我想和你一起玩,可是你一心一意研究几何题,完全不理我。那时候才五岁啊!我看了一会电视又很快觉得无聊,就一个人玩抱枕,然后很不小心地,抱枕掉在了地板上……」
「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我刚搬家,家里还没有铺榻榻米,结果黄色的抱枕被弄脏了。」EMA笑着继续说。
「还是小孩子的我,看着地上的抱枕说,
『哎呀,小黄掉在地上,好像便便。』
可是你却突然走到我面前,把抱枕捡起来,拍干净,对我说,
『小黄就是小黄,掉下去,捡起来,还是小黄。』……」
「最后,你把小黄给我了,要我好好照顾牠。」
「从听到那句话的一刻起,我就告诉我自己,一定要和这个人做朋友!无论如何,一定要她也喜欢我,像对待小黄一样对待我!」
EMA伸出双臂,绕过木元的肩膀,轻轻拥抱她。
「小実,你是个单纯的人。」
木元听见耳畔轻柔的声音,气息暖暖的。
「所以,找犯人的游戏,就算了吧……」
不要,这不公平。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太不公平了。
「一天,就一天!如果明天的这个时间,我还没有查清楚真相,你再去自首我就不管了。」
许下承诺的时候,她真的相信自己是天才。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大白痴、大笨蛋。
就因为她的承诺,多等的这一天,成为EMA短暂生命的最后一天。
……
四月临近尾声了,白石惠乘坐电车达到河边,没想到居然还能看见盛开的樱花。
由里和音给她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以至于她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消化。临走时,和音告诉她,自己要忙着找出警察中的内奸,没有时间去找木元,因此请白石把警察证物归原主。
于是,白石难得准时下班,还没出医院门口,就开始拨打和音告诉她的木元的号码,藤川却追上来递给她木元忘在医院的挎包。打开一看,电话和钥匙都在。看来木元应该不大可能回家了。
到哪里去找木元呢?
白石打电话请和音告诉她那个地点的具体位置——
就是EMA被害的第一现场,也是她们三个人曾经一起吃冰淇淋的河边,对岸。
入夜不过一个小时,正是晚饭的时间。河边鲜有人迹。
白石仰起脸,面对高大的樱花树,闭上眼睛,舒了长长的一口气。
宁静的晚上,樱花瓣簌簌飘落的声音,很清晰。
「这棵树的花期还是这么长啊……」
白石睁开眼,身边站着一个年纪和她相仿的美丽女人。长长的头发盘在后脑,一副随性的居家打扮,嘴角浮现出浅浅的幸福微笑。刚才的话就出自她的口中。
「你认识这棵树?」话音刚落,白石自己都觉得问得好傻。
对方一点也不介意,笑着回答。「是啊。这棵树是爷爷(じじ)亲手栽下的哟。」
「爷爷(じじ)?」
「啊,就是爷爷(おじいさん)。」她笑着解释,「我习惯这样叫。」
「亲手栽下的啊,真好。」白石也笑了,憧憬地望著茂盛的枝桠,想象一位老人栽树的情景。
「爷爷说,这棵树比其他的树都要顽强。不要看它现在这么粗壮,十年前,它曾经遭受过一场大灾难,差一点死掉。」
「十年……前?」
「嗯。听爷爷说,十年前的某天晚上,曾经有一个女中学生,发疯一样想要折断这棵树。爷爷走过去问她为什么,她只是回答,因为讨厌樱花。」
白石想要说什么,轻启双唇,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是,那天,那个少女捶打了很久,樱花树依然屹立不倒。最后她终于放弃了,一个人离开。」她顿了一下。「后来爷爷告诉我,其实如果她再努力一下下,这棵树可就真的倒下了。太可怜了……」
「你爷爷为什么不阻止她?」白石问。
「因为少女一直在哭啊……」她答道。「爷爷说,讨厌和憎恨都是非常辛苦的事情,可是并不会太痛苦。最令人痛苦的,是喜欢。他说,他可以感受到,少女是多么多么的喜欢樱花,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最痛苦的,是喜欢么……
「最后,爷爷就只好自己把树救活啦!」她轻快的声音扬起高高的声调,冲白石一笑,又转头深情地看着樱花树。
「好善良的老人,好想认识一下。」
「真可惜,爷爷已经过世快七年了。」
「啊,真是对不起!」白石欠身道。
「没关系。看着这棵树,你就认识他了嘛。」她毫不介意地,依然微笑着。
两人静静地站着,站在樱花瓣飞舞的树下。
「岩、濑、礼!叫你买瓶酱油怎么就不见人了?!」不远处的河堤上,身材高挑的长发女子抱着双臂,不耐烦地叫道。
「啊,是绘理啊!对不起……因为我在看树……」
「树有什么好看的!快点啦,健他们该等得不耐烦了!」
礼赶紧向白石浅浅鞠躬。「对不起,我要走了。以后再一起赏樱吧。」
「没关系。再见!」
礼匆匆跑上河堤。同伴还在不住地叨念着。她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酱油买好了吗?」
「嗯,一级棒的酱油!」
……
木元真実是世界上最笨的人。
和EMA告别之后,木元真実半夜叫醒正睡得如火如荼的和音帮忙做实验、查资料,经过一夜的奋斗,虽然还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但事件的真相她已经了然于胸了。顾不上打个盹,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给警视厅,并及其耐心地写了一封长信亲自送到樱田门。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正午的天气很热。汗水浸湿了头发和T恤,木元习惯地搜寻卖冰淇淋的小店。
——不如两个人一起吃。
木元不知疲倦地又赶回家。到了家门口,才想起来EMA早就不敢回家很久了。
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害怕孤独的人。甚至一直很享受独来独往的生活。
可是,现在好想见到她,只是想两个人一起吃冰淇淋而已——像上一次、上上一次,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好累。你知道我昨天没睡觉地在查案么。
——不用感谢我了。这么点事情对于天才来说不算什么。
——没办法,既然你执意想要谢我的话,就请我吃一次冰淇淋吧。
在心里把这样的台词一遍又一遍地预演着,木元坐在走廊尽头的台阶上,静静地等待,等待,很快就睡着了。
明明很累,她却还是做梦了。
梦里,两只小小的女孩子,一起坐在神社的屋顶看着星星,手里是怎么也吃不完也融不掉的冰淇淋。
就这样,活在梦里,多好。
7.
=====================
就快到五月了,木元却看到了未凋零的樱花。
而且是在这里——这座河堤,这条河,这棵树。
为什么要选这么美丽的地方?报复杀人的地点,不应该是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角落吗?为什么偏偏要选在她最喜欢的河流、最喜欢的樱花树旁边?
那个盛夏的傍晚,血红的晚霞似乎把整个天空都点燃了,触目惊心。
有人将台阶上睡着的木元摇醒,告诉她河堤下面发现了少女的尸体。
尸体……人死了以后,身份、名字都不再重要,统一被称作尸体。
最冰冷的词语莫过于此。
记忆里,木元从来没有像那一次用力的奔跑,就像用尽了前世今生所有的力气——跑在她走过无数次的河堤上。
千万不要……不要是你——!!!
或许是炎热的关系,奔跑的时候,像是连灵魂都和汗水一起蒸发了,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意识也开始模糊不清。河堤周围有很多人、很多车,在她的视线里面模糊一片——她忘记戴眼镜了。不同于花火大会的热闹,吵闹的河堤上都是人声,没有任何人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听不进任何人说任何事。
靠近樱花树的地方,拉起了黄色的禁入封条。木元停下来,双手扶着生疼的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没有办法再前进了,前面都是人,其中大部分是警察。警帽上,金色的樱花警徽反射出冰冷的光。木元只能站在高高的河堤上,远眺缓缓流动的水流,青翠欲滴的草地,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在眼睛里化为一片模糊。
害怕人多的地方,所以,不敢前进。
对不起,没能见你最后一面。
木元真実又胆小又差劲。
在我的世界里,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或许,是占据大半个世界的人,再也不见了。
世界,请崩塌掉吧。
……
小黄就是小黄,掉下去,捡起来,还是小黄。
——为什么世界上的事不可以简单一些呢。
人类真是不讲逻辑的生物。警察一定能迅速解决事件,医生一定能成功拯救病人。过程不重要,只要有令人满意的结果就行了。所以,抓错了人也没关系,开错了药也没关系。冤情或者后遗症之类的就放在以后再补偿,先应付眼前的问题就好——无法理解的逻辑。
我不要成为那样的大人,不要进入大人们的世界。
好害怕进入那个陌生的世界。
好害怕……
我只要呆在自己的世界里就好。
木元真実已经分不清楚,她到底身处在哪个时空。
樱花树下,一切的一切都重叠、纠缠在一起——白石惠是谁,绯山美帆子是谁,EMA是谁,木元真実又是谁……
大泽绘里子,木元一直憧憬着背影的人,现在躺在医院里。
如果没有遇见她,木元也就不会努力朝着刑警的目标前进。
可是,如果没有遇见自己,大泽绘里子现在也不会身受重伤,躺在病床上。
都是木元真実的错。若是好好呆在自己的世界,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
EMA是这样,BOSS也是这样。
都是我的错……
木元真実,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木元真実,不当刑警就好了……
清醒过来的时候,木元真実发觉自己在用力踢打着樱花树。
一如十年前。不折断它绝不甘心!
「抓到你了哟!」
好像有人在不远处对她说话,说着熟悉的台词。
可是她的耳畔尽是嗡嗡的蜂鸣声,好吵。心里、脑子里,全都是声音,什么也听不清。
「木元……」
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又被她用力地甩开。
除了毁掉那棵树,她什么也不想理。
「木元!木元真実!!」
白石惠伸出双臂,从木元的身后绕过她的肩膀,紧紧地抱住她!
所有的噪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
白石温柔的声音穿透耳膜,直到木元心里最深的角落。
「好了,没事了,不当刑警了……」
终于,终于有人对她这样说。
好累。
于是,木元用剩下的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的力气,做的最后一件事,只是哭。
8.
=====================
「过来。」
「不要!」
「那我过去……喂,不要乱动啊。」
为哭过的木元小朋友擦掉泪痕和鼻涕一点也不比做手术容易。白石用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抓着纸巾小心翼翼地抹着她的脸。两只手都不敢太用力。她的外套很宽松,只有捏住肩膀的时候,白石才知道事实上木元比看起来要瘦弱得多。
「都说了不用擦,等风干就好了。」木元嘟囔着,如果不是累到没有力气,她才不会乖乖坐在河堤上,任凭白石拿着纸巾在她脸上肆意妄为。
「风干?多恶心啊。」收工的白石把手里的纸巾捏成一团,扔进不远处的垃圾箱里。
「木元,你好歹注意一下个人卫生问题吧。」
「啰嗦!」木元抱着膝盖,揉了揉乱糟糟的卷发,刚刚恢复干净的脸埋进双臂里。
白石站起身,走开了一分钟,又回来。
「干嘛?」木元盯着她手里的两瓶可乐。
「自动贩卖机的啤酒卖完了,不过用这个代替也行。」白石微笑着说。「我们来庆祝吧——庆祝木元真実再也不当刑警了!」
木元愣了一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跳了起来。
「好!要怎么庆祝?」
白石神秘地一笑,递给她一罐可乐。
「第一步,摇可乐……」
木元照着她的动作,用力摇手里的罐装饮料。
「第二步——打开!!」
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白石手里的可乐突然喷出半米高的水柱——像庆典上开启的香槟酒。
「恭喜木元摆脱刑警的工作了!」白石笑着,明亮得好像把黑夜变成了白天。
木元只是呆呆站在那里,看着白石,胸口有很浓重的情绪在涌动——绝对不是开心。
「木元,快开你那瓶啊!」看见她在发呆的白石提醒道。
「哦。」木元使劲扳动拉环。第一次不够力气,便埋下头用力——
噗!!喷涌而出的可乐正中木元的脸。
——真杯具。
——和白石惠在一起的时候,木元总是很杯具。
「哈哈哈……」最无法容忍的是,那个罪魁祸首每次还没心没肺地耻笑她!
……
「洗好了吗?」河堤的草地上,白石探着头问。「早知道刚才就不给你擦了。」
「都怪你。」木元从河边走过来,甩干手上的水。脸是干净了,衣领四周散发的可乐味只能勉强忍耐了。
「是。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和木元相处久了,白石也开始用小孩子的口气对答。这是所谓的近朱者赤么。
时近午夜的河堤上没有其他人,白石肆意地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夜空星辰。晚上的草地有点湿,有点凉,还有浓重的青葱味道。木元稍作迟疑,坐在白石身边,曲起膝盖缩成一团。
「我家附近没有河川,也没有铺满青草的堤坝。小时候就很想试一试这样子躺在河堤上看星星。真是超浪漫啊……木元,你看啊,星星好亮好闪啊……」
「吵死了!欺负我近视眼看不到星星啊!」
白石你绝对是故意的!装出一副纯天然少女情怀的样子,炫耀视力比我好么!
木元气鼓鼓地回话。
「啊,木元你的包还在车站的储物柜里呢,眼镜应该在里面吧。」白石想起来之前把木元的包寄放在车站的储物柜里。「我自己倒是有一副眼镜,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用。」
木元忽然发觉从早上见到白石起,她都没有戴眼镜。
「我不戴眼镜,也没关系吗?」
「没问题。木元就是木元,不戴眼镜还是木元。」背后,白石的声音很平静。
前面的人沉默了几秒,继而开口。「对不起,中午说了过分的话。」
白石好像没有听见一样,兀自说。「在翔北实习生的第一年,我曾经很坚决地想要离开。因为我的错误,急救科引以为傲的黑田医生失去了对于外科医生最重要的右手。黑田医生再也没法拿起手术刀了。」
「……」
「那时候的白石惠就是个软弱又没用的书呆子,遇到问题只会退缩。」
「可是,你现在是非常优秀的飞行医生。」
「因为我得到了力量,支持我继续做飞行医生的力量。」
「有什么一定要让你留下的理由吗?」
「所有人。绯山、冴岛、蓝泽、藤川,还有其他人……大家都维系着,翔北急救科这个TEAM。没有一个人应该轻言离弃。」
「太累了——背负着这么多人的责任和期望。如果是我,一定潇洒离开。」
白石忽然坐起来。「木元,潇不潇洒不在于是否独来独往,而是再崎岖漫长的路,即使一个人走也不会觉得孤单无援。」
「哼!」木元只是闷哼了一声。
「就像上次我一个人装扮成木元的样子坐在犯人的车上,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大泽警部布置了优秀的警官在附近保护我。而且我也确实接收到了——木元想要保护我的心意。」
「白石……」木元叹了口气。「把眼镜借我吧。我想看星星。」
……
冰凉的夜风一扫而过。河堤上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打起了喷嚏。
白石抬手看表,夜光的表盘指示时间为凌晨一点。
「木元,你饿不饿?」
木元向掌心呵着气,含糊的点点头。
十分钟后,她们面对面地坐在24小时便利店的熟食用餐区,各自捧着一只杯面。
店里有很多看起来很美味的熟食,但是白石和木元很默契地选了一样的杯面。
「好吃~~~~!」白石被切实感动到了。
「这种情境下的泡面最好吃了。」
「如果是绯山在这里,她肯定要骂我又吃不健康的东西了。」
「白石,现在几点?」木元冒出一个问题。
「一点十五分。怎么了?」
木元没有再说什么。白白的雾气模糊了眼镜片,她把面条吸进嘴里,声音非常响。
「一共2000日元,谢谢。」店员礼貌地对付账的白石说。
白石付了钱,接着在包包里翻找什么。
木元看见她掏出御守,放进口袋里,又低头找了一会儿,才满意地拿出一样东西。
捏在白皙修长的指间,是一只粉红色装饰纸折成的小猪。
「这是前几天一个病人送给我的。就把它作为御守的回礼吧。」白石打量着木元的表情。「你呐,平时太严肃了,多笑一点嘛。人不会一直坚强的,脆弱的时候微笑一下,力量就回来了。」
「嘻……」木元送上一个假到不行的笑容,一把抓过纸猪。
走出店门,去储物柜取回了挎包,木元提出送白石回家。
「为什么是你送我回家?」
「废话!我们两个之中,到底谁比较危险啊!」
计程车上,两个人持续着和泡面一样没营养的对话,直到目的地。
即将道别的公寓楼下,木元对白石伸出手。
「还在你那里吧?」
「什么?」白石瞪着大大的眼睛,明知故问。
「还能有什么!」
「什么什么?」
「警察证啊!白石惠你少给我装傻!」
「哦……」白石忍着笑,拿出警察证郑重地交还给木元。
木元漫不经心地把证件放进口袋,不满地挪开视线。「你这个人还真喜欢多管闲事。」
「不是多管闲事。」白石纠正道。「木元真実,对白石惠来说,是非常特别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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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蒲公英的花语是什么吗?
无法停留的爱。
……
白石惠就是白石惠。
木元真実就是木元真実。
仅此而已。
——木元 真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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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ダチ..か。」
木元双手插进衣袋,盯着窗外灯火阑珊。
计程车稳稳停在路边。她步履轻巧地跳下车。
那双脚明明已经走了一天,却一点也不觉得疲累。
看守现场的员警不出意料地在打瞌睡呢。
她的嘴角扬起调皮的弧度。
好,就从爆炸现场的搜查开始吧。
拿出事先备好的手电筒,她蹑手蹑脚地钻过黄色警戒线——
「哎呀,山村,你踩到我的脚了!」
「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
「喂,活力小子,又是你吗?」
「不是我啊,我在这里!」
「啊,原来是木元啊。」
惨白的光圈从木元的脸上晃过。她也打开电筒,看见岩井肥硕的躯干。
「唷,你迟到了。」不到两米的黑暗处,依稀辨认出来冷言冷语的人是片桐。
「你们……」当下,木元只能说出这个词。
「放心,我们可是有搜查证的。」山村大叔在口袋里掏来掏去。「哎呀,不会弄掉了吧!」
岩井用力拍了一下山村的秃头。「那种无关紧要的东西丢了的话,要野立再弄一份就好了!玲子小姐还等着我们拿东西回去化验呢!」
「哦。」于是,大家继续埋头搜查。
木元向前迈步,不小心踢到一块钢筋。
很疼,真的很疼。
但是,不能再摔倒了。
========写到吐血的第五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