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HEAVEN > 第三章 FOOL’S PARADISE(上)

1.

 

¢

 

姿勢曖昧、揪緊的手指,白石惠在等待最後的那刻來臨。

 

繃緊的身軀出現隱隱的痙攣。

 

就是這時候。

 

她以大拇指指節抹去額角的汗珠。

 

嘴角勾起滿意的弧度。

 

對方推開門、走出陽台。

 

 

 

 

暗夜。

 

女人拉著爛醉男子的領帶牽引他走向無人的死巷。

 

高跟鞋鞋跟撞擊地面,蹣跚的腳步傻跟著。

 

「去哪?」粗魯的從後方環抱,酒精的濃濁氣息噴灑在裸露的肌膚上。

 

緋山下意識縮起脖子。

 

 

 

 

夕陽把上坡道灑成橘紅色。

 

阪下渚斜倚著圍牆,手中的硬幣不停彈起、落下。

 

「喝無糖的吧。」打定主意。

 

她站直身子一步步走向上坡的飲料販賣機。

 

「乖乖把錢交出來。」

 

突兀,而且擺明是素行不良的高中生欺負弱小的戲碼。

 

「嘖,才兩萬?」抽出皮夾內的萬元大鈔,把皮夾甩回原主的臉上。

 

「那是我……」發抖的語氣因為一名高挑女生的靠近而暫停。

 

「無糖……」渚的手指在面板上來回移動,對於販賣機旁的勒索行為無動於衷。

 

被欺負的”弱小”看眼前的壞蛋把注意力改放在莫名靠近卻只是買飲料的女生身上,連忙撿起自己的皮夾就跑。

 

感受到一旁騷擾似的打量視線,渚自半空截住落下的硬幣,盯著對方的臉不放,「你……」像是記起什麼,她淡漠的表情出現些許變化,甚至冷哼出聲:「小翼。」

 

真的就叫做小翼的不良高中生不懂這女生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雖然她表情冷淡了點,但應該是個有趣的搭訕目標,「我帶妳去更好玩的地方吧!」

 

渚沒有答應、沒有反對,只有沒來由的問題:「你有筆嗎?」

 

 

 

¢

 

打火機的火光竄動,點燃,煙霧繚繞。

 

男人這時候會在陽台待上一根煙的時間。

 

白石呼吸維持一貫的平穩。

 

在第二個呼吸間,子彈已經貫穿目標的頭顱。

 

眉心中央是彈孔大小的黑洞,後腦勺的開口卻大到他的腦漿直接濺灑在半掩的紗窗上,乳白色的糊狀物緩緩下滑。

 

以肉眼就可輕易看清目標死相的距離,白石這次挑選的狙擊位置近得出奇,但是她拆卸槍枝的動作卻沒有特意加快,反而像是要確認什麼般的在倒數。

 

女人的尖叫聲不意外的傳出。

 

紛沓的腳步聲湧至房內。

 

接下來那位情婦會面對到警察、正牌老婆、檢察官、媒體等等四面八方的人馬,各種大場面將會蜂湧而至。

 

畢竟是這麼一個大人物的死亡,這次目標的照片會停留在報紙頭版幾天,白石惠沒有興趣。

 

因為她已經足足盯了目標一個月的作息,看他看得夠久也夠膩了。

 

本來,這次如果再沒有適當的下手機會,白石就會取消這次的交易。

 

——若超過一個月,還是殺不了目標,就會不顧一切立刻收手,是白石的偏執。

 

今天恰好是最後一天的期限。

 

 

 

 

緋山轉身拉開距離,對男人擠出最勾人心魄的笑容回答:「跟著我去死吧。」

 

「哈哈哈,妳真會開玩笑!」男子被搭訕而來的女人的話逗得哈哈大笑,以致於完全沒發現她眼中的殺意。

 

緋山維持燦爛的笑容把男人推向一旁的牆上,呈現伏姿的男人不明所以的開始抵抗想要回身。

 

緋山掌心貼在男人背上笑著壓制他的舉動,「乖,不要動。」脫下男人的西裝外套套在他頭上。

 

男人心想這也許是女人想要營造特殊的情趣,於是半是順從地不再掙扎,靜待緋山接下來的動作。

 

緋山手指輕撫著男人的背,略微冰涼的指尖透過薄襯衫搔起難以言喻的癢,從脖子處一路慢慢往下,「1、2、3、4、5…」低聲、緩緩地數著。

 

「6!」像是找到寶藏般的雀躍語氣。

 

鋒利的刀尖出現在男人的第六節椎骨上。

 

察覺到異樣的尖銳觸感,男人不聽話的試圖伸手向後摸索。

 

緋山皺了眉,踮腳在男人耳邊低語:「噓,別動。」

 

明明是死神,吐出的氣息卻甜美得讓男人暈頭轉向。

 

在男人重新安靜下來的時候,刀尖無聲地刺入。

 

於是,男人註定度過癱瘓的一生。

 

「你知道嗎,有時候活著,比死了更痛苦。」緋山抽回手任由男人癱軟在牆邊,轉身離開的腳步很決絕。

 

男人飽受痛楚的慘叫聲在寂靜的巷裡迴盪,顯得更加淒厲。

 

沒有目擊證人、位於死角的案發現場、作惡多端卻總是讓人找不到直接證據的嫌疑犯,緋山知道警察不會太過認真調查這件案子。

 

 

 

 

「筆?」

 

小翼打開空的幾乎像是用來裝飾的書包,跳過前袋的菸和打火機,總算摸出一支看似贈品的筆。

 

接過小翼遞來的筆,渚難得多話了起來,「筆的用途有很多。」

 

「例如:殺人。」像是告知、又像是提醒。

 

「別說那個,我帶妳去一些好玩的地方吧。」不過在小翼的耳裡聽起來更像是個玩笑。他毫不理會渚說了什麼,帶著猥瑣的笑容伸出雙臂將渚困在販賣機和自己之間。

 

渚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冷,手中的筆轉了兩圈,將筆尖抵在小翼的脖子上,隨著小翼低下頭想要侵犯自己的動作,他每縮短一點距離,她的力道便加重幾分。

 

「別玩了。」脖子真的有點刺痛,小翼握住渚的手腕想阻止她玩笑式的舉動,可是,拉不開,那力道就像是牢牢地固定在脖子上一般。

 

他心中突然浮現一種說不上來的既視感——帽子、冷漠的眼神……

 

渚稍稍抬起頭對上那一臉疑惑神色的目標——那當年老是欺負沙希的那個小翼。

 

「妳是…!」想起答案的小翼退了好幾步,撞上後方的樓梯扶手,退無可退。

 

眼看渚拿著筆又再次靠近。

 

一旦想起來,身體的下意識反應就是逃跑,小翼跨過扶手連頭也不想回的快步離開。

 

其實對方手中不過就是隻筆而已。

 

要跑嗎?渚就像是拿到玩具的孩子般興奮,跟上小翼遠離的背影。

 

長長的坡道,小翼就是拉不開與渚之間的距離。

 

與其說是渚的體力太好,不如說是她根本沒有用盡全力追,就像是貓在逗弄老鼠般保持微妙的距離,一點一點加深小翼的恐懼感。

 

算準最剛好的角度,渚單手撐住樓梯扶手,一個大幅度飛身跳躍,落在對向的階梯堵住小翼的去路。

 

被迫停下奔跑動作的小翼喘著氣,腦袋卻突然清晰——幹嘛躲?又不是打不過,好歹自己不良少年不是當假的!沒有再多想,他朝前方的渚揮出重拳。

 

渚一個微蹲閃過小翼破綻百出的攻擊,趁著低身之際直擊小翼脆弱的腹部。

 

軟倒在地的小翼根本猜不透為什麼眼前這看起來明明很柔弱的女生,擁有如此狠絕的力道。

 

渚蹲下俯視因為劇痛還在顫抖著的目標,她散發出的氣勢、沒有溫度的眼神,都讓對方不敢多吭一聲,只能無助的搖著頭做最微弱的抵抗,看著渚重新握緊手中的筆——

 

高舉、落下。

 

不甚尖銳的筆尖深陷在頸動脈裡。

 

鬆開五指。

 

刺目的豔血從筆的周圍慢慢滲出,小翼破碎的發出一些嗚咽。

 

拔起。

 

那人的淚無聲滴落在水泥地上,深灰的圓點隨即被鮮紅掩過。

 

遠方的夕陽映照在兩人身上,四周彷若也被染上血腥一般。

 

渚的臉有些許被濺上的紅點,她盯著手中沾滿血跡、出現些微裂痕的筆,身後是時有時無的痛苦呻吟。

 

要天黑了。

 

 

 

¢

 

——如果你今天不是像以往一樣定時來情婦這報到,說不定能保住一命。

 

 

——這樣的活下去,對你才是最好的懲罰。

 

 

——啊,好想,不,是有點想見沙希。

 

 

 

¢

 

「唉…」

 

 

「唉…」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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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這絕對是第五聲以上的嘆氣。

 

香坂佳乃把一直嘟在嘴上的藍筆放到書本中間的凹槽,伸出食指跟中指”走”向打開筆電後就不停嘆氣的上原真理子。

 

食指才爬上上原的大腿就被機警的上原一掌拍掉,「佳乃!」連忙闔上筆電的動作,夾帶有點惱怒的斥責。

 

——哦哦,看來真理子這次不是普通的煩心。

 

識相不再打擾上原的香坂噤聲躲到吧台後方。

 

五分鐘過後,上原面前出現一位拿腔拿調的侍應生,「敢問品學兼優的東大學生會長現在為哪樁事在煩惱呢?」放下杯子、收起托盤,她帶著恰到好處的職業笑容退至一旁。

 

上原抬起頭時差點就要失禮地噴笑出聲。

 

——居然特地穿上黑色半身圍裙,還煞有其事的打了嚴謹的結!

 

卻不得不說佳乃修長的身形將簡單的黑白搭配襯得極為好看。

 

「佳乃這是討好嗎?」上原用雙手捧起杯子。

 

純白的馬克杯冒著白煙,粉嫩的彩色棉花糖漂浮在巧克力香氣中——絕對是杯能夠討得女生歡心的熱飲。

 

上原沒有發現自己向來有些低沈的嗓音不知不覺加了幾分開心。

 

「不,我是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一臉正色的解釋。

 

「香坂佳乃!」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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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放著兩袋裝滿食材的超市提袋、一個未拆封的包裹、一份用斗大標題說著目標死亡消息的晚報。

 

白石惠站在矮桌前陷入沉思,彎腰拿了晚報丟進回收桶,拎起袋子走進廚房。

 

鍋子上的爐火大概是比鍋緣還小一圈的中火,菜刀在砧板上發出規律的聲音,白石若有所思。

 

客廳裡的電視頻道緊急插播目標死亡的新聞,各種揣測、臆度不懷好意的出籠。

 

然後,她的手背上出現一點、兩點的水痕。

 

「可惡……」

 

 

 

 

——唔,肚子有點餓。

 

緋山美帆子把回家的腳步轉了個方向,決定在凌晨一點的時候去跟某人蹭飯。

 

按了門鈴,出來迎接自己的是拿著菜刀、滿臉淚光的白石。

 

緋山看著眼前大半夜卻鼻子通紅的,一副像是深宮怨婦要質問丈夫為何晚歸表情的白石,不,應該說是決心要同歸於盡的黃臉婆吧!

 

「這是怎麼回事?還有,你哭什麼?」緋山小心翼翼地取走白石手中的菜刀,拉著她走進屋內,不意外的聞到從廚房飄來的香味。

 

白石吸了一下鼻子才回答:

 

「是洋蔥……今天是洋蔥濃湯。」

 

緋山握緊手中的菜刀,突然理解社會新聞中失手殺人的感覺。

 

 

 

 

繞過無人卻亮著燈的客廳,渚推開房門就看到沙希看似專心的背影。

 

——不是叫妳別等門了嗎?

 

渚皺了眉伸手摘下帽子往旁一扔,「怎麼還不睡!」長手繞過沙希的脖子,整個人掛在她身上,「在幹嘛?」

 

書桌前努力和兩人份作業奮鬥的沙希瞬間從駝背變回端正坐姿,「渚…渚大人…妳回來了。我快、快寫完我們的作業了!」句子隨著渚的靠近變得斷斷續續,因為只要稍加移動,就能感受到她的嘴唇在耳際輕掃而過。

 

「算了,別寫了,我好累,我們去睡吧。」

 

沙希聽話的站起身,有些吃力的背著如同無尾熊的渚走向床鋪。

 

躺上柔軟的床,兩人都忍不住喟嘆了一聲。

 

隱約覺得今晚的渚不太對勁,沙希往渚的懷中更貼近點,「渚,今天……」

 

「沙希,我好累。」渚輕輕閉上眼,眉頭卻深鎖著,帶著結束這話題的意味。

 

「嗯……那,晚安。」放棄追問的沙希,伸手在渚的背後輕拍,等待她一點一點放鬆眉心的皺摺,直到她沈入夢鄉,沙希才安心的入睡。

 

 

 

¢£

 

吃完算是宵夜的一頓飯,白石打開電視下意識跳過新聞台,隨興在各頻道間跳轉。

 

就算兩人都靜靜不說話,也不會因此出現尷尬的氣氛,她們就像是已經找到最有默契的相處方式。

 

緋山的目光跟著循環了幾次後,轉而對矮桌上的神祕包裹產生興趣。

 

上頭沒有寄件者地址、沒有收件者地址、沒有貨運公司的戳章。

 

「吶,我可以看看裡面是什麼嗎?」像是在詢問白石的意見,但已經找出隨身瑞士刀的緋山,沒等對方回答就開始拆封。

 

打開一層又一層的包裝,指尖首先觸到一陣冰涼,撥開礙事的絨布,露出裡頭透著黑色金屬光澤的,槍。

 

——本來以為會是有趣一點的東西。

 

——白石惠,妳除了殺人跟料理,可不可以做點別的事情啊!

 

白石的焦點還是停留在電視上,視線不移的淡淡補充說明:「AWP,Accuracy International Arctic Warfare Police,L96的改良版。」

 

「我這邊還有一把Five-seveN手槍,緋山要嗎?比起M92F、P226R,這把槍的重量相對較輕、後座力也低,妳瞄準起來……」

 

「夠了。」緋山打斷白石如同槍械百科的機械式背誦,失去興趣的把尚未組裝的槍扔回包裹裡。

 

「我要走了。」她知道白石的心不在這裡。

 

「嗯。」白石認真的好像電視裡演的是多精采的節目,看都沒看緋山一眼。

 

蹬了兩下高跟鞋,當緋山打開門鎖時,突然感覺一股溫暖從身後傳來,「晚上很冷,外套穿著吧。」

 

「白石惠,妳是怎麼了?」早從一進門就察覺到白石的不對勁,只是等了又等,那人卻什麼都沒提,緋山終於忍不住開口質問。

 

「沒什麼事。」白石搖搖頭,笑得像以往一般溫和。

 

「妳……」只有緋山看出她的笑摻入了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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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每一個人都不對勁。除了那個傻沙希,仍是一臉傻樣的在請教真理子課業問題,其他人根本是處於失去魂魄的狀態吧,個個是無神的眼神!

 

香坂端出咖啡放在那三位面前,在真理子伸手欲拿取其中一杯時,搖搖頭阻止她的動作。

 

三人端起,喝下。

 

「噗!」有志一同的動作。

 

「這是什麼!」緋山最先發難,一把揪住香坂佳乃的領口,力道大的幾乎要整個提起她。

 

「咖啡,回神咖啡,裡面的成份妳絕對不會想知道。本酒吧獨家出品,保證一口喝下,立即回魂!」不怕死的香坂附上貼心的註解。

 

白石苦笑接過上原遞來的紙巾,擦拭身上和桌上的咖啡漬。

 

渚因為沙希還在她身上忙著擦拭,來不及參與追殺香坂的動作,只能先用眼神表達殺意。

 

「美帆子,好了,先把佳乃放下吧。」上原就像是香坂所預料的一樣,適時地出聲拯救。「佳乃,店裡的糖是不是快沒了?幫我去買一點好嗎?」

 

——糖根本還夠。

 

「嗯。」香坂輕輕點了點頭藏起心中的反駁,沒有讓臉上那掛著惡作劇成功的笑容消失,拎起一旁還在整理渚的衣物的沙希,「走,跟我一起去。」

 

「可是我……」

 

「別囉嗦了!妳以為我一個人有辦法扛一大包糖回來嗎!」

 

「佳乃果然是雙手沒辦法舉過肩啊……」

 

「吵死了,妳一身少林拳法不用在這,還能用在哪!」

 

兩人刻意的鬥嘴,一邊慢慢步出這過於詭異的氣氛。

 

「怎麼了,任務不是都很順利嗎?」上原單手拂過桌面,旋到三人身邊,望著她們各有心事的表情,心疼不已,但是無能為力。

 

「只是有點累了。」是她沒有夾雜情緒的淡述。

 

「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是她輕淺到幾乎要聽不見的問句。

 

香坂不語帶上門,把問題的答案關在屋內。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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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天空灰暗迷濛,雲層壓迫得彷彿伸出手就能觸及天際。

 

日子更迭的速度悄不為人知。

 

有時候白石惠也會羨慕起那些上班、下班,日復一日重複差不多動作的上班族。她有想過,如果自己不是個殺手,那又會是什麼職業?

 

有可能是個醫生嗎?甩著馬尾奔跑,為了多拯救一條性命,承受眾人的責罵也不在乎。

 

或是個擅長萬國料理的小廚師,每天掛著治癒系的笑容,客人的興趣是點出考倒自己的菜單。

 

又或者是快步走在紐約街頭的小記者?拿起掛在脖子上的相機,將眼裡與心裡的風景一併記錄,也許一生的最愛就會是那台相機,甜膩的稱呼它為老婆。

 

還是是個連走在路上都拿著六法全書在背誦的書呆子?穿著最土氣的運動服,一步一步往曼哈頓之鷹前進。

 

舞者、劍道家、應援團團長,她想過很多可能,每一種職業、每一種生活,可能精采、可能庸碌,驚險、再不就是平淡過一生。

 

兜兜轉轉還是得回到現實,將注意力重新放在從豪華大廈走出的男人,記下他今天的作息、明日的行程。

 

為他此刻的燦爛笑容,斂下自身所有表情以示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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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們有豬排蓋飯嗎?』這語氣堪稱是今日最無禮的客人。

 

香坂佳乃挑選咖啡豆的動作停頓了下來,嘴角要笑不笑的抬起頭回答:『不好意思,要吃定食的話請出門右轉直走到底游過那條河,再拐過三個十字路口,挑選一家你喜歡的進去。』

 

『誒,明明上次就有,老闆娘呢?』沒有出門右轉直走到底游過那條河,再拐過三個十字路口意思的女人搖搖晃晃走向吧台,伸手就是拍桌,典型的醉鬼鬧事。

 

坐在角落裡神色冷漠的男人雖然視線仍專注在筆電上,雙手靜止下來的動作卻洩漏了他分心的事實。

 

第二桌的男子算是常客,不定期帶著傷出現,有時試圖用手中的莱卡D-LUX4拍下自己工作的模樣。今天總是會點一杯冰塊的女孩子沒跟著,他百無聊賴的將黑白色調的照片灑了滿桌,不斷地拿起又放下。

 

包廂區的一名淺色短髮女子緊緊握著手中的紅色御守,對周遭毫不關切,只是嘴裡兀自喃喃著:『一隻牛、兩隻牛、每隻牛……』

 

——全都是些怪人!

 

香坂掃視一遍對吧台的騷動沒有太大反應的客人們,心中大有趁沒人注意將這女人一把拎出門外的衝動。

 

偏偏,自己只有外表看起來不良,實際上就只是個雙手沒辦法抬過肩膀的,咳……弱女子。

 

尤其是會來到這間酒吧的人,自己根本惹不起。

 

就算真理子不說,香坂也能隱隱約約的察覺,她只是看似對一切外物不上心,並不是傻子。

 

『沒有就是沒有,妳叫誰來都一樣。』放棄與那女人對談,香坂低下頭重新專注於調配出角落男人指名的——一杯孤傲的大漠風味咖啡。

 

——既然你敢點,我絕對作得出來!

 

這是香坂佳乃不容他人挑戰的驕傲。

 

『喂喂,豬排、豬排!』半趴在吧台上,女人像是在說醉話,也像是睡著了只是有夢話從她口中飄出。

 

冷風隨著被推開的門灌入室內,氣溫瞬間降了幾度。

 

才剛進門的白石惠還來不及走到最熟悉的位置,就被一臉無奈的香坂以眼神示意她該來當個拯救人類的英雄。

 

她脫下卡其色風衣和黑色圍巾,順勢甩了甩頭,有微乎其微的乾淨味道散落在空氣中。

 

——真是的,惠這傢伙不染不燙的,髮質真好啊。

 

香坂捉起一撮因為長年染著金黃色而變得乾燥分岔的髮尾,感慨的想是不是也去染成黑色算了。

 

這麼說惠和電視上那愛吃燒肉的沖繩女星倒有些神似,記得她代言的那牌子是……是什麼來著?晚點去買來試試好了!

 

『怎麼啦?』白石英雄順從的走到吧台前。

 

『豬排蓋飯!』這女人彷彿人生的字典只剩這四個字了。

 

『伊崎基子?』白石略感驚訝卻不猶豫的認出女人的身分。

 

『誰叫我?啊,嗯,我想想……』女人雙手一撈準備把叫出自己名字的人拉近到面前仔細研究。

 

白石不動聲色的微微閃身躲過伊崎基子的騷擾,『豬排蓋飯是嗎?我來幫忙吧。』她露出淡笑回應香坂感激的眼神,並對香坂拿出一些疑似是黃土的粉末加進咖啡的行為見怪不怪,轉身就往廚房走去。

 

『白石惠!』伊崎終於找到解答一般的大喊。

 

本又恢復動作的酒吧,瞬間因為這名字的出現又重新凝滯。

 

這是白石惠初次與伊崎基子見面的情景。

 

情報蒐集對殺手來說是最基本的必需,尤其是伊崎一身獨特的冷冽氣息,就算白石僅只是在真理子的資料上看過照片,那一眼也足夠讓人印象深刻。

 

沒有多加搭話的打算,白石做完拯救香坂的日行一善後,旋即消失在伊崎好奇打量的視線外,走向角落不對外開放的私人包廂。

 

有所連結、互不干涉,殺手與殺手之間相處的距離如同春天湖面上的薄冰,太過靠近,則全數粉碎。

 

沒有友情、也非絕對敵對,說穿了其實殺手沒有需要堅守的立場。

 

就如同伊崎基子在那之後,一直找機會挑釁白石惠,赤手空拳也好;使用白石擅長的狙擊也罷;或是讓步到比試單純的飛刀射擊,她提出各式各樣的較量方法為的只是希望白石能與她來一場對決——正面、甚至玩掉性命的認真。

 

武鬥狂,是阪下渚私底下給伊崎基子的稱呼。

 

『那女人是瘋子,隔段時間就要找人陪她玩命。』渚面無表情的評論,就連她也聽聞過伊崎的種種事蹟。

 

柳澤那傢伙提過,不久前伊崎才讓對手少了一條胳臂,人也住進加護病房三個月之久,即便最後她是那場對決中還站著的勝利者,但以斷了三根肋骨、顴骨粉碎的結局來看,也算不上是太好看的勝出。

 

傷癒後,她依舊有任務時賭命、沒任務時玩命,樂此不疲。

 

『如果有天她看上妳,那是妳的不幸,我的榮幸。』渚也記得那時柳澤輕挑、毫不在乎的結論。

 

殺手對於自身的本事有著過於常人的自信與驕傲,只要稍加煽動,多半都會落進伊崎的圈套。

 

唯獨白石對於伊崎的挑釁總是視若無睹,用一貫的淺笑瓦解對方的攻勢。

 

當然,個性本就火爆的緋山美帆子也曾動怒,想代替白石接下這挑戰,卻被白石用難得嚴厲的神色制止。

 

『妳覺得我緋山美帆子會輸給她嗎?』自信的神情、睥睨一切的姿態,帶點氣急敗壞的口氣,可能是因為伊崎眼裡那對白石毫無掩飾的輕視。

 

『不,我不是這意思。』白石輕笑著伸手阻止緋山向前的動作。

 

『那就放開!』緋山狠狠的回過頭瞪向白石——這個溫吞白石可以忍下來,可她沒辦法。

 

『緋山!』白石向來輕柔的嗓音難得加大了一點音量,成功制止手中那人亟欲掙脫的舉動。

 

『妳……』緋山靜靜的望著白石那一臉無奈的苦笑,直到激動的情緒一點一點退去,才沒好氣的甩開對方的手,『隨便妳!』

 

『白石惠,妳怕嗎?』伊崎雙手環胸,右腳規律的踏著地板,明顯的不滿與不屑。

 

如果可以,先跟緋山美帆子來場決鬥也不錯,只是現在自己就是對白石惠有興趣——她想知道總是波瀾不驚、從不失手的白石到底有多少能耐。不只自己想知道,稍有名氣的殺手也都對這問題有同樣的疑惑,卻沒人膽敢真的用命去換答案。

 

『我沒有興趣、也沒有必要。』白石側身往前一步,不著痕跡的將緋山隔絕在伊崎的視線之外,『但是……』她頓下一段空白,成功勾回伊崎放在緋山身上的注意力。

 

『我可以免費提供你一個月的豬排蓋飯。』如假包換的真誠語氣。

 

『哈哈哈哈……』伊崎突如其來的大笑,不知道是因為白石明顯的敷衍或是她看穿了白石那些有意無意的小動作。

 

酒吧裡的人們依舊看似無動於衷卻又暗暗關注著吧台前的騷動。

 

『會有機會的。』伊崎止住猛烈的笑意,恢復冷漠神情隨手抽出萬元大鈔壓在杯下,發出沈重的撞擊聲,乾脆的離開。

 

會有機會的,只要我們都還是這種雙手滿是血腥的職業。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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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惠重新回到這她連日來結論出的最佳狙擊地點,一如預期,目標走進大廈內。

 

過去那段日子咬牙接受過各種苦不堪言的嚴苛訓練,一點寒冬的低溫不算什麼,不會影響白石自身的判斷力,也不會削弱手指的靈活敏銳度,可是她的手上還是出現了與一身漆黑裝扮極為不搭調、帶有繽紛氣息的手套,仔細一看,還能發現上頭有著充滿聖誕氣氛的麋鹿圖案。

 

 

 

『惠,聖誕快樂!』戴著派對帽的沙希一蹦一跳地將手中的禮物塞向白石。

 

『這是?』白石看起來很驚訝,不,更正,是戴著紅綠金配色派對帽的白石看起來很驚訝。

 

她有試圖掙扎,無奈沙希追她繞著酒吧跑了三圈,就算喘得要命也要達成任務的樣子認真的很可愛,雖然自己可以跟沙希繼續玩著妳追我跑的遊戲三天三夜也不會累,終究是乖巧地低下頭讓沙希把手中差點要捏爛的派對帽戴上。

 

『快拆、快拆!』沙希將歪了的帽子扶正,又再一次的蹦跳。

 

白石緩緩拉開禮物上的金色緞帶,在眾人期待的視線下,慢動作打開扁平的紙盒。

 

最先爆出笑聲的是緋山美帆子。

 

如果那禮物是送給真理子、或是佳乃,甚至是自己,她都不會有這樣失禮的表現。可偏偏那十足少女氛圍的手套是送給身上永遠只有黑白色調的白石,所以自己突如其來的笑聲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惠~戴上吧!』一樣笑得很開心的沙希,雖然她的笑與緋山有微妙的不同。

 

『呃……怎麼樣?』白石將雙掌舉高到面前握了握,徵詢大家的意見。

 

派對帽上的小球跟著搖晃,明顯看出不太習慣的白石笑得比以往更加靦腆,加上笨拙展示手套的模樣——白石惠妳乾脆別當殺手去當手機遊戲代言人吧!

 

『噗,很、很可愛。』緋山用食指指節揩去眼角泛出的淚,不忘回給沙希一個燦爛的笑容以資鼓勵。

 

一旁的香坂其實想毫不客氣的吐槽,無奈她的嘴被上原的手牢牢捂住。

 

——太用力了!真理子我要窒息了!

 

——佳乃要是敢多說一個字,妳的聖誕禮物就沒收。

 

——真理子你好狠!

 

——誰讓你一副就是想傷害少女的玻璃心的表情。

 

——我只是想說出事實而已啊!

 

——佳乃連呼吸都不想要了嗎?

 

放心,這段對話完全只在兩人眼神中流轉。沙希不會聽見的。

 

完全沒察覺身旁兩位大學生的不對勁,沙希啃了一口草莓蛋糕,滿足的連鼻尖都沾上鮮奶油,笑容燦爛的問:『惠以後會戴著吧?』她舔掉手指的奶油,從口袋裡拿出同款不同色的手套,『我也買了同款式的喔!』

 

沙希對白石的敬愛不言而喻。

 

『嗯,很暖和喔,謝謝沙希。』雖然和自己平日的風格不太相同。不過,手心握著溫度,心裡的暖意也跟著滿溢。

 

一樣被強迫帶上歡樂氣氛的派對帽的渚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靜靜隨著沙希的開心情緒,嘴角上揚的角度跟著起伏。

 

沙希右手捏了塊有最大顆草莓的蛋糕小跳步到渚的面前:『渚要吃嗎?很甜喔!』

 

終於用哀求的眼神和真理子達成無聲協議的佳乃,大口喘著氣收下期盼已久的禮物。

 

白石被緋山要求戴著手套擺出各種女子高中生的拍照手勢,手足無措著。

 

渚低下頭,伸出舌尖舔去沙希嘴角的奶油,停頓了三秒、故作思考的回答:『嗯,很甜。』

 

那是一個很暖的聖誕節。

 

 

 

+++++++

 

白石撥開手套邊緣,腕錶上的秒針準確倒數著目標的生命時數。

 

一向是使用精密的三眼機械表對時的她,在聖誕節收到了女孩子氣的手套和手上這支黑色的女性腕錶。

 

想起那不坦率的送禮者,白石笑容裡的溫度比手心還溫暖。

 

 

 

回家的路上,緋山單薄的身上披了一件過大的外套,她皺起眉揉了揉太陽穴想紓緩酒後的不適,有雙溫暖的手靜靜取代自己的動作。

 

兩人的腳步停在這一刻。

 

『吶,白石。』緋山盯著身旁的白石,偷偷深呼吸了一次。

 

『嗯?』還是專注於手中動作的白石沒有分神去看緋山的眼神。

 

『嗯……沒事。』緋山雙手沒入寬大的口袋,邁開腳步離開白石那像是自背後而來的籠罩。

 

直至回到家裡,白石才明白緋山的欲言又止是為了什麼。

 

外套還殘留那人的溫度和淺淺的香氣、酒氣。

 

習慣摸索口袋後,才將衣物拿去清洗。白石意外地在右邊口袋觸摸到扁平的盒子。

 

它沒有華麗的包裝,僅是以白色鑲有銀線的緞帶在黑色的硬質紙盒上簡單打了結。不知道為什麼白石甚至能夠想像得到緋山是這麼跟店員說的:『別包太花俏,那人低調的可以。』

 

小心翼翼的將禮物置於矮桌上,白石用著極為輕柔的動作在拆解,甚至想要將拆下來的緞帶摺好收起。

 

相較於沙希太過女孩子氣的禮物,緋山這帶有成熟氣息的腕錶就像是精確挖掘出白石纖細的那一面。她知道白石有著比誰都剛毅的意志、有一雙藏起最多情緒的眼,明明是張好看的臉,卻不能只擁有最單純的感情,總是將自身壓抑再壓抑。

 

——所以,如果可以,我都希望妳都能擁有最簡單的快樂。

 

這份願望緋山沒有說出口,甚至連交遞禮物的方式都彆扭的可以。

 

可是她同樣也知道白石能明白的。

 

錶面下的金屬隨著手腕的溫度逐漸加溫,慢慢將突兀的冰涼化作暖意、將心意不聲不響的傳遞。

 

就連要入睡了,白石都沒將錶拆下。

 

——難怪她今晚沒有提出來家裡坐坐的提議。

 

白石仰躺著,對著手上的錶一個勁傻笑;遠方,那躲進被窩裡想像對方收到禮物會有什麼表情的送禮者,臉上也掛著同樣的笑容。

 

『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

 

 

 

 

 

 

5.

 

+++++++

 

風向恰當。

 

主宰一切的高度。

 

這是最好的狙擊地點。

 

伊崎基子瞇起一眼測量最佳的射擊角度。

 

是一種直覺,或是風將一股殺氣傳來。

 

她突然抬起頭踹下組裝好的狙擊槍,縮身往矮牆下方躲,右手往後腰一摸,左手順勢拉開手槍保險,雙眼對著四周不停掃視。

 

戒備了許久,卻不見任何動靜。

 

「哈,是想太多了嗎?」語氣裡充滿自嘲,神色卻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鬆懈。伊崎站起身維持著隨時可開槍擊斃來人的姿勢,快速搜索著視線範圍。

 

只要一步走錯、只需要一次的大意,隨時有可能喪命。

 

這就是殺手的生活。

 

「啊哈,找到你了。」槍口對準不遠處11點鐘方向的高樓上,一名身著黑衣、馬尾隨風飄揚的女子。

 

此刻,伊崎的心情比一刀處理掉目標還要愉悅。她一字一句,深切而緩慢地將每個字吐出舌尖:「白、石、惠。」


 

確認時間無誤後,白石扯下手套塞進口袋,將手中的皮箱置於水泥地上,用最俐落的動作完成事前準備,組裝、瞄準,臉頰貼著微涼的槍托確認一擊致命的角度。

 

接著,就是等待。

 

對外物感官保持敏銳是殺手的本能。

 

所以白石只需要一眼,就立刻發現位於相對低處的同行——用槍口對準自己的伊崎基子。

 

那人槍口上揚的角度很剛好,自己就像是被釘在靶紙上的黑色人形,無處可去。

 

白石雖感到意外卻沒有躲藏的意思,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會是伊崎眼下動手的標靶。

 

還在參與高層會議的目標才是。

 

何況兩人之間的距離、對比之下的高度差,都只會削弱她擊發的傷害度。

 

伊崎發現自己的恫嚇舉動對白石沒產生半點影響,裝模作樣示意了幾個射擊動作後,便無趣的收回手槍,重新架好這次的主要武器——狙擊槍,和白石一直以來的動手方式恰好相同。

 

白石了解那動作的含意,一直以來伊崎從不拘泥於使用遠距離或近身攻擊,既然這麼巧合彼此遇上同一目標,還湊巧選中同樣的時間地點,連動手方式都命中註定似的一致,那麼誰能解決掉目標,就各憑本事。

 

兩人壓下自身的氣息,專心無騖的盯著十字內的風景。

 

風還在吹著,伊崎未束的長髮肆意張狂。

 

旋轉門順時針旋轉,黑色皮鞋緩緩步出,目標的前方是他的秘書,也是這次的委託人中野裕行,面無表情、盡責的伸手開了車門很識相地幫忙清空了周圍的人群,大手一揮等待目標走上車。

 

這一段走上車的空檔,就是最佳的出手時機。要是慢了,不論是哪一方都會打草驚蛇,往後想再找到下手機會就更微乎其微。

 

一步、再一步,白石扣緊板機的手指與繃緊的神經張力到達最高點。

 

這時,看似是目標的合作對象突然衝上前與他握手寒暄,狙擊鏡的十字內塞滿那人背對的背影。

 

伊崎不耐的低啐了一聲,重新移動狙擊槍的角度想找出一點空隙,一發子彈能輕易鑽過的空隙。

 

相比之下,白石只是耐心等待著。

 

兩人的心裡各自估算著時機的到來。

 

眼看目標越來越靠近車門,那人卻還是遮擋在目標前方,造成狙擊死角。

 

中野以食指推了眼鏡,不自覺往高處瞄了一眼,不動聲色關上開啟已久的車門。

 

白石不得不佩服中野縝密的心思和深沈的心計,也暗自謝謝他製造出的空檔。

 

連連的鞠躬後,遠方兩聲槍響同時響起。

 

目標的心口汩汩淌出鮮紅,那是白石惠精準的槍法,一擊斃命。

 

錯當擋路石的男子驚慌的用右手捂住那人胸前血流不止的傷口,左手卻忙著壓住有暗色血跡慢慢浮現的腹側。

 

因為目標的右腹部同時滲出較為深沈的黑血,那是肝臟的位置,是伊崎基子刻意的手法,拖磨致死。

 

白石當然發現那子彈位置的意味,她轉頭看向伊崎,那女人連收拾現場的動作都沒有,只是好整以暇的指指目標的方向,再對白石露出自負、像是取得勝利的笑。

 

白石正要扣上皮箱開關的右手對準了兩次才將箱子鎖上,笑不出來。

 

這不是場遊戲。

 

每次扣下板機,也不只是奪走一個人的性命。

 

而是連帶的毀了一個家庭、微小的幸福和等著被實現的夢想。

 

對於伊崎抱持著玩弄目標的心態,白石打從心底的厭惡。

 

厭惡她惡意的手法、厭惡自己同樣也是個殺手。


 

槍聲響起。

 

白石的任務結束了。

 

蠢蠢欲動的併吞才正式展開。

 

「大、哥,大哥!」恰到好處的驚慌,拿捏得當的演技。

 

「沒事的,救護車很快就來了。」明明知道脈搏早已停止跳動,仍對差點礙事的人給予最適時的安撫。

 

「在那棟高樓,還不快追!」中野裕行冷靜的下達命令,展現臨危不亂的風範,並對於知道實情的人——

 

趕盡殺絕。


 

「喔喔,好玩了。」一派悠閒的伊崎下巴靠在矮牆上,說話的聲音變得略微壓抑,語氣卻透出顯而易見的欣喜,她從容不迫的欣賞中野大動作指著白石原本所在的那棟大樓下達追捕令後,再不疾不徐走到頂樓的另一側低頭俯視,不意外看見在小巷裡踩著沉穩步伐遠離現場的白石。

 

伊崎轉身在樓頂廢棄的雜物堆中撿了個大小適中的石塊,往下用力一扔。

 

「碰!」

 

石塊撞擊垃圾桶的聲響引起街旁中野手下們的注意,他們急停腳步在巷口四處張望,「在那邊!追!」不需要太費力就發現白石的蹤跡。

 

達成目的,伊崎嘴角滿意的上揚,瞇起眼睛伸出食指和大拇指利用距離錯位作勢擰碎地面上顯得渺小的白石。

 

「白石惠,讓我看看你能多波瀾不驚吧。」


 

意料之外的發展。

 

最佳的撤退路線也有出現變數的時候。

 

白石面對身後突然出現緊追不捨,甚至是越來越多的追兵,一直保持著冷靜的態度,盡可能的避開有人煙的地方,敏捷拐過一個又一個窄巷,甩開他們不甚專業的追擊。

 

餘光瞄到一間看似廢棄已久的空屋,白石突然一個加速衝刺,踩上鏽蝕嚴重的鐵欄門縫隙用力一躍,落在荒置無人的庭院,揚起一陣塵土。她掩住口鼻輕輕咳了一聲,後方隨即傳來搖晃門鎖的金屬碰撞聲。

 

——追得真快啊,中野的手下們訓練不錯嘛。

 

白石果決的站起身,匆忙撞進眼前看來脆弱不堪的木門,待站穩身子後,卻楞在當場。

 

不管是前方的兩扇落地窗,還是左右緊閉的小窗戶,眼下看得到的窗戶全被木條牢牢釘死。

 

——呼,躲進死路了嗎?

 

白石露出無奈的苦笑,門外男人們的叫囂聲越來越近,她放下沈重的皮箱,躲進柱子後方,手裡緊握那把Five-seveN。

 

殘破的木門被一舉踹開,槍聲開始綿延不絕。

 

水泥碎屑飛起掃過白石的臉頰、手臂,劃出一道道或深或淺的血痕。

 

子彈的位置越來越靠近她,藏身之處越來越小。

 

白石閉起眼深呼吸,「正面對決吧。」

 

黝黑的槍口稍稍露出柱子外圍,猛烈的槍聲出現減弱的趨勢,「你,從左邊繞過去包夾她!」有人悄悄地下達命令,聲音被掩蓋在震天的槍響中。

 

白石背抵著柱子,身體傾向右邊,準備一個回身給予對方正面迎擊。

 

繞道而行的男子側身貼在牆上,左腳緩緩拖行,一小步、一小步的前進,一點一點看見白石的後腳跟、馬尾,然後是整個預備衝出給予同伴痛擊的背影。

 

左手扶穩槍托,頭上閃爍不定的日光燈讓視覺難以專注,他眨了眨眼定下心神,重新瞄準那完全沒發現自己存在並且背對自己的白石的腦袋。

 

白石右腳向前踏了一步,身體就要暴露在槍林彈雨中,身後的威脅就要危及性命。

 

男子的食指扣下扳機,子彈不偏不倚的射向目標。

 

白石的左腳跟猛然向後旋轉,蹲下身子連開三槍,男子吃痛的鬆開被擊中的右手,日光燈準確無誤的砸在他身上,粗啞的哀號聲伴隨著日光燈碎裂的聲響,嚇得其他幾位停止了動作。

 

白石走出石柱外,一切的局勢突然都掌握在她手上。

 

她抬起手,不發一語,空間瞬間寂靜。

 

「殺、殺死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是誰突兀的喊出為時已晚的威脅。

 

槍聲四起。

 

白石皺眉扣下板機。

 

第一發子彈,命中一人的右胸口。

 

往左側閃躲。

 

第二發子彈,子彈從右耳進,左耳出。

 

蹲低翻滾,左臂傳來灼熱。

 

第三發子彈,角度稍微偏差的從下巴進入。

 

站起身,單手撢了撢灰塵。

 

血腥,從倒地的三人和自己的左臂蔓延。

 

從那些人身側瀰漫出的紅,緩慢的侵略每一吋地面,幾乎,她都要以為那紅是有目標的、有意識的朝自己而來。

 

沈重的腳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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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眼睛瞎了嗎!本店今日已打烊了。」香坂有點不滿於在這已經收拾完畢的打烊時間,還擅自推門進來的人,而且她一反平常的低調神態,整個人幾乎是撞進門來。

 

上原慢條斯理擦拭完最後一個杯子,才放下乾布,抬頭對上右手壓著左臂露出虛弱的微笑,一向整齊的馬尾變得有些凌亂的那人。

 

「匡啷。」手中的玻璃杯碎了,眼淚在碎裂的玻璃間濺起。

 

白石的笑因為傷口傳來的痛楚而有些牽強,不過她還是盡力笑著,「真理子,我不小心,呃,受了點小傷,可以……麻煩你幫我包紮一下嗎?」


 

「我沒事。」白石溫聲強調自己的情況,再柔軟的笑容和語氣,都止不住眼前上原的淚。

 

她用力抿著嘴,無聲哭泣,手上嫻熟的縫線動作沒有停下。

 

知道她最不願的就是看見自己受傷,白石伸出右手用不打擾上原的方式拍拍她的頭,「只是個小傷。」微薄的給予安慰。

 

「惠……」上原想跟著微笑,可是開口喊出的聲音卻帶著哭泣的顫音。

 

「嗯,還好是穿黑色衣服,就算濺上血漬也不明顯呢。」

 

「不要每次受傷就拿這個搪塞我。」完成包紮動作的上原總算露出一點笑容,作勢要拍打白石的傷口。

 

「哇!真理子那邊不行!」白石刻意像個孩子一樣哇哇叫的躲開上原的襲擊。

 

上原眼明手快地自後方抓住白石的手腕,一頭靠向白石的後背,「答應我,別再受傷了。」還帶著哭腔的嗓音,讓這個請求顯得更加無奈,並且微弱。

 

「嗯,這次的情況比較特別。我會多注意自己的。」真理子的身手果然沒有退步啊,一下就被逮到了。

 

只是,過了這麼久,那件事還留在她心底。

 

驚恐的眼神、失去控制的吶喊,一直鮮明。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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