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動物面對新鮮的事物都會忘掉過去。

 

上原躺在自己的房間裡,思考不久前的事情。

 

────本來應該躊躇多一會兒的,可是見到她又不自覺…

 

看著被牽過的手掌,那個人的觸感還停留在手心之間揮之不去,那個人的聲音仍然在耳根中徘徊不散。

 

香坂佳乃看起來很值得依靠。

 

對人的柔善不自覺的表現出來,行為偶爾像小孩一樣喜歡玩弄別人,卻又會像大人一樣善於思考,而且會在別人毫無預感的時機做出驚人的事情。

 

本來應該很緊張的,可是在籃球訓練的時候已經把所有緊張感和精神力耗盡。

 

上原面對香坂時都表現得很自然,要是對象不是香坂而是他人,大概晚飯時在極疲倦的狀態下都會勉強的撐起招牌笑容。

 

倒是剛才晚飯的笑容不是硬擠出來的,而是香坂使她發自內心的笑著。

 

咯咯────「真理子,有找妳的電話。」房外的母親敲門。

 

「啊…是。」聞言,上原撿起擺在房間裡的子電話。

 

「真理子?」

 

「咦?」這聲音。「修二嗎?」

 

「對喔是我,我找不到妳的手機號碼,翻了高中時寫的紀念冊才找到妳的家居號碼。」

 

忽然,世界又停頓了。

 

為什麼這個時候才出現?明明他要轉學的時候已經拋下一切的,一年多又出現了?

 

「真理子?」桐谷的聲音再度響起,唸著自己名字的三個音節,使上原腦裡重播高中時期的畫面。

 

「……嗯,怎麼了嗎?」

 

「彰一直喊著要回來找野豬,所以就來到東京了,可是野豬的電話駁不通呢。」

 

原來不是找自己的。

 

「啊,是這樣嗎。」上原說。「小谷同學後來辦了另一支號碼,你等我一下────」她拿下手機翻看通訊錄,然後把小谷的號碼清楚的唸給桐谷聽。

 

「Thank You!」桐谷說。「對了,聽說真理子考進東大,雖然有點遲,但還要說一聲恭喜妳。」

 

「嗯,謝謝。」

 

「今後保持聯絡吧。」

 

「誒?」

 

「我是指,不要像野豬一樣,弄了另一個號碼也不通知我們。」

 

「嗯……那麼再見。」

 

「再見。」

 

────再見。

 

有關桐谷真正喜歡的人,上原沒有考究過。一直想著,是誰都沒有關係,是誰都不會是自己。

 

分手後仍然對桐谷的事情掛心,仍然會做便當,只是因為自己一下子無法適應生活上少了桐谷的位置。

 

希望自己能夠如常地表現自我,所以便當一直做兩份。

 

可是桐谷最後轉學了,做兩份也沒有意義,上原才能夠放下日常習慣,卸下一人份的便當責任,但內心卻未有得到解放。

 

好像遇見香坂之前,桐谷依然佔據著某個位置。

 

一旦牽上香坂的手,才真正感覺到自己處身的地方不再是昔日的高中。

 

要是沒有遇見香坂接了剛才的電話,上原肯定自己會後悔高中的一切……

 

現在,對高中時期的自己,終於可以說再見了。

 

 

 

 

放開上原的手,香坂漫步回家。

 

整個人被夜空和路燈圍繞,碎步的在路上浮游,總覺得有點寂寞。

 

深夜在街巷慢跑的人不少,香坂注意到後方正有人跑著,並沒有發現曾經在高中時期聽過那人的喘聲,直到身高跟自己相若的女生穿越自己,並且回頭,她才有反應。

 

「…直美。」見到水野並沒有吃驚,因為香坂的思緒還滯留在牽住上原的時候。

 

水野停下腳步,在入冬的溫度還能夠冒汗,可見是不少的運動量。「佳乃是認真的嗎?」

 

香坂瞪一瞪眼,「………妳指什麼事?」雖然口上提問,但心中有數。

 

「妳知道的。」就如水野所說,香坂確實是明知故問。

 

站在街上的兩人,受到寒風一吹,相繼屏息幾秒。

 

「到我家來吧。」香坂說。

 

水野進出香坂家是很自然的事情,重考東大那一年,店舖由痊癒的母親和矢島打理,水野則是經常待在香坂家中自習,對於香坂家每個角落的東西都非常清楚。

 

她丟下掛在頸上的運動毛巾,逕自在香坂家的冰箱拿了一瓶牛奶出來。

 

「妳跟真理子什麼時候開始的?」

 

────真是勇敢直言。坐在沙發上翻雜誌的香坂,揭書的動作瞬間僵住了,她乾咳幾下,說︰「聯誼會的晚上。」

 

「我就奇怪為什麼妳會出現在那兒。」

 

「不要誤會,不是我跟蹤妳們,是勇介那傢伙擔心妳才把我叫來,正式跟蹤妳們的是英喜那小子。」香坂把水野不知道的事實說出。「…青梅竹馬真好呢,只是去個聯誼會也會擔心。」

 

「妳在吃醋?」

 

「吃醋才怪。」香坂打開冰箱,拿出昨天在便利店買的布丁。「我對勇介沒有任何感覺,我們是朋友。」

 

「我跟他也是朋友!…說來不要把事情扯到另一邊,再問一下,妳是什麼時候喜歡真理子的?」

 

「在說這個之前,妳不覺得奇怪嗎?我跟真理子都是女孩子。」語畢,香坂感受到因緊張而起伏的胸口,她與上原交往的最大障礙,恐怕並非上原在學校的身份地位,而是交往的對象是同性。

 

「不奇怪,但剛才看見妳們手牽手的始終有點訝異,明明妳倆各自都有男性支持者…」

 

「我不知道妳說的支持者是什麼人物,總之妳不覺得奇怪就好。」

 

「不過有一點還是要妳親口回應,妳是對真理子認真的嗎?」水野放下空掉的牛奶瓶。

 

香坂沒有回答水野,只是默默地吃著布丁最末端的焦糖。

 

「真理子跟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她家境好、唸書好、運動好、人品好,在學時期都是乖乖女,不像我們的中學時代跟街上的小混混走在一起,開心就笑,不爽就又打又罵,要是妳抱著玩樂的心態去跟真理子走在一起,妳要知道她沒有能耐承受的。」

 

「那麼直美怎樣認為呢?」香坂把最後一份焦糖吃下去才發言。「認真唸書以來,我跟那群暴走族脫離來往,只要是在街上碰到都快步離去;妳認為我的心態仍然像高中跟勇介那樣子?」

 

「我只是害怕會這樣而已。」嗅到香坂的發言帶有微量的火藥味,水野不強硬下去。「真理子在學校受到多少人注目妳知道嗎?妳們交往的事情不一定會被所有人接受,可能會造成很多不好聽的謠言,妳又知道嗎?」

 

「我全都知道。」

 

「不是光知道就可以,還要有承擔起這些後果的責任。」

 

「我都有。」

 

妳真的有嗎?水野很想質疑下去,但見香坂的眼神凝住了,她知道再談下去沒有結論。「妳真的打算會有好結果嗎?」

 

這個答案,無論是香坂還是水野,相信不在場的上原都知道。

 

「沒有。」香坂放下布丁的杯子,繼續翻雜誌。

 

「…算了,妳知道我想說什麼的,不過既然妳這麼固執,妳自然有妳的解決方法。」

 

「嗯。」

 

「我走了,謝謝妳的牛奶。」

 

「嗯────明天我會來妳那兒喝夠十瓶的。」

 

「隨妳喜歡。」

 

水野「咚」的一聲把香坂家的門關上,確認水野已經離開後,香坂放下雜誌,沉重的嘆一口氣。

 

倔強地通過水野一切的提問,事實上她所回答的絕大部份都並非如口上說那般簡單。

 

香坂還不能承諾對上原是認真,也未有心理準備承受大眾眼光和壓力;面對水野各種現實問題,香坂無辦法只靠著喜歡上原的心態發展下去。

 

一直思考,這夜變得非常漫長。

 

 

 

 

踏入十一月上旬,接近第一學期考試的關係,學生們都自覺地溫習,當然還有些只享受大學生活的人繼續玩樂。

 

自修課時上原獨自一人在學生會苦讀,要說會長的福利,大概就只有能夠隨時使用這個房間。

 

全神貫注的寫題目,上原完全沒有發現有人開門走進來,還繞到她的身後。

 

「唔────這個反應是需要加熱的喔。」身後突然傳出人聲,上原嚇得連筆都拿不穩。

 

除了香坂佳乃,不會有嚇得死上原的人。

 

上原撥動額前的瀏海,「佳乃…啊,都已經這個時間了。」相約的是午飯時間,正想說時間趟早的時候,上原驚覺現在已經午後二時。

 

「嗯,要是真理子想要繼續看書,我可以再等一下。」

 

「不等了,我也餓。」上原從包包拿出兩個便當盒,將它們放進學生會專用的微波爐去。

 

靜待微波爐將便當翻熱,香坂和上原因為飢餓而各自變得沉默,這幾天以來她們一直都在學生會室吃午飯。

 

「一直可以在這裡吃飯嗎?」香坂用面紙抹著上原帶來的筷子。

 

「嗯,可以,反正大家都不會這個時候過來。」上原右手背撐著下巴,目光凝視著抹好的筷子。「倒是佳乃怎樣跟真衣和千代子說?妳們平時都一起吃飯吧?」

 

「我說跟直美吃。」

 

語畢,「叮」的一聲響徹房間,餓著的上原去拿熱騰騰的便當,與香坂各自一份。

 

今天是燒玉子、飯團和烤牛肉配雜菜,跟昨天又是截然不同的風味,「我要開動了。」兩人異口同聲說,然後起筷。

 

「為什麼真理子的料理這麼好呢…」香坂嚥下半塊燒玉子。

 

「唔…媽媽是料理教室的導師,自小就跟她一起煮飯,不知不覺就自己弄起來了。」

 

「真好呢,有這樣的媽媽。」

 

「佳乃的媽媽呢?」

 

「嗯?啊…我家的媽媽是美容師,爸爸是美容產品公司的部長。」

 

「總覺得香坂就是那些人生出來的孩子。」

 

「…這算是誇獎嗎?」

 

「嗯。」

 

明明一天裡有廿四小時,見面的就只有幾個小時。不同年級,參與不同的學部,彼此就只能夠珍惜這些時間。

 

如此在房間裡面對面吃午飯,又再度重疊兩年前如何笑著面對桐谷修二的一切,即使抬頭看著的人是香坂,她也知道終有一天都要跟這些日子道別。

 

桐谷是轉學,香坂是比自己早一年畢業;上原明白到最後一年的大學就像高三一樣,最終會變成自己一人。

 

沒辦法推算大家的未來,只是上原明白到,單是「愛」是不足夠的。「愛」不能夠說服天下間所有人對同性戀的怪異目光,「愛」也不能夠阻止散播的謠言。

 

………

 

「我要走了,等一下的實驗課我完全沒有準備過。」

 

「嗯,快點去準備吧。」

 

把便當清光的香坂督看左手的碗錶,拾起自己的包包。

 

看著香坂匆匆離去,就像桐谷被朋友牽走一樣走掉,上原又是獨自一人看著兩個吃完的便當。

 

────不,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儘管內心有強烈的思念,上原還是覺得一股熟悉的寂寞感回流到自己身邊。

 

想到與香坂的羈絆也只是不過如此,眼淚就不小心滴在木製的桌上。

 

 

 

 

剛才的是什麼?

 

香坂在書棚拿下一本厚大的實驗參考教材,依照目錄上的數字翻到要找的頁數,移動的目光怎也無法落在書上的文字。

 

離開學生會室後,走了幾步的香坂想起要叫上原練習後直接到圖書館見面,又退後幾步。

 

「真…」在隙縫間望見上原低頭看著桌面,聲音還卡在喉嚨未發出,從上原臉上掉下的光澤使香坂無語。

 

上原在哭。

 

────究竟發生什麼事?!

 

「佳乃果然在這邊。」忽然,兩個身影從書架的左右走近香坂,恍神過來的她被嚇個正著。「又不是見鬼,幹嘛這麼驚慌。」前田說。

 

「不是喔,東大的圖書館或許有鬼呢。」雪乃說。

 

「白天也不會有鬼吧…」香坂喘一口氣。「妳們在我身上裝上GPS嗎?為什麼每次都神出鬼沒的?」

 

「只是想著妳還沒有準備等下的實驗,我們來打救妳的。」前田在手上的文件夾抽出一份釘裝好的資料。「這是妳的份。」

 

「哦哦!」香坂放下厚大的教材書,把它放到退還書籍的車子裡。

 

拿著兩人給自己準備的資料,香坂感激地跟著去走廊的儲物櫃拿實驗袍,跑在兩人後方的香坂見到水野站在通往對面大樓的走廊上。

 

還沒有開聲叫水野,水野就轉個頭來,剛好接上香坂的目光。

 

雙方的表情都在說這樣見面有點突然。

 

剛才還見到上原流淚的香坂,幾乎有按捺不住的衝動要跟水野繼續昨天似完未完的話題,可是舌頭忽然打結,又見走在前方停著等她的前田和雪乃,她只好給水野做了一個「打電話給妳」的手勢又跑掉。

 

實驗課的時候,從門縫看見的畫面以膠著狀態般滯在腦海,無法集中的香坂不小心將濃硫酸倒過頭,灼燙到手背。

 

這真是低級錯誤。

 

香坂左手拾起實驗取得的數據來看,右手則被校醫包紮中。

 

過多的濃硫酸沾到沒被手套覆蓋的皮膚,等待香坂接收到痛楚的神經,她才懂得住手。溢出的酸性液體並不多,只是簡單的抹乾就好。隨後香坂用冷水沖刷皮膚後繼續進行實驗,下課後才走到校醫裡檢查一遍。

 

「只是很輕微的灼傷,洗澡時還請要注意,另外天氣乾燥的關係,必要時請塗一下潤膚霜。」的確,只是直徑約3cm的小傷;面對校醫給自己貼上可愛風格的OK繃,香坂皺起眉頭,算了,在校醫面前就不要抱怨。

 

香坂看一下手錶,已經快七點。向校醫道謝後離開,她如計劃般去圖書館完成明天遞交的實驗報告。

 

把耳機和隨身碟插進圖書館的電腦,香坂開始一邊聽音樂一邊敲打鍵盤,很俐落地寫起報告……

 

兩臂向後拉,身體靠前,伸展著的胳膊傳來酸痛後,放鬆拉緊的肌肉;香坂確認打好的實驗報告存到隨身碟後,才有意識瞄向螢幕右下角的小時鐘。

 

糟了。

 

已經八點多,女子籃球隊的訓練都完了。

 

香坂掏出手機,調到靜音模式的手機顯示出三個未接來電,全都是上原真理子打來的。

 

她慌亂的撥過去。「真理子?」萬幸,電話一通就有人接。

 

「佳乃,妳在哪裡?」

 

「對不起,我在圖書館寫報告,不知不覺就……」

 

「是嗎?」

 

「嗯。」香坂鬆一口氣。「真理子在哪裡?我現在就來。」她拔走耳機和隨身碟,把它們丟到包包裡。

 

「妳不用來了。」

 

「咦?」

 

「高中轉學的同學來了東京,找我吃晚飯,我現在離開中,佳乃今天自己回去吧。」

 

「……嗯。」提起包包的手又再次放下。「回家的時候打電話給我。」

 

「嗯,晚上再聊。」

 

上原的聲音沒在耳窩間,香坂握著掛線的電話放在胸前,再次想起下午的情景。

 

內心有股不安的悸動。

 

 

 

 

休息的時候檢查手機的郵件,收到小谷信子的訊息,問晚上要不要久別重逢,上原知道小谷突然的通知是因為桐谷和草野來到東京的關係。

 

『好吧,晚上哪裡見?』

 

既然晚上沒有特別的預定,上原覺得拒絕小谷的邀請有些失禮,於是果斷答應赴約。

 

剛才終於接到香坂的電話,知道那人專心在實驗報告中難以抽身,所以簡單傳達說話後就掛線。

 

下班的黃金時段完結,像平日這個時候,JR列車上的人流不多,除了在新宿站轉車時比較擠迫,其餘的路程都非常暢通,不花十五分鐘就由本鄉三丁目站抵達上野站。

 

踏出列車的上原拿出手機,瞥見時間已經是八時三十八分,比預定約好的晚了八分鐘,她一邊從月台走到出閘口,一邊撥號給小谷。

 

「上原…妳好。」對面的小谷還是跟以往一樣客氣。「我們在9出口。」

 

「嗯,我現在就來。」

 

上原加快腳步,小巧的身軀在路人間穿插,在不遠處就見到有三個男女站成一群。

 

小谷信子、草野彰,還有,桐谷修二。

 

這些日子的思念,因為三人不變的面貌,使上原記起很多想要忘記的事情。

 

────回家的時候打電話給我。

 

同時,在嘈雜的車站中,耳邊又響徹香坂溫柔的聲線。

 

上原搖搖頭,要自己振作一些,踏步上前跟三人匯合。

 

「妳變了呢,真理子。」

 

這是,上原跟桐谷的眼神對上時,桐谷說出的感想。

 

四人一起去アメ橫吃飯,整個氣氛跟一般同學聚會沒異樣,唯獨身在其中的上原感覺到一種微妙的感覺。

 

桐谷和草野並沒有上大學,他們都相繼工作。草野繼承父親的企業,桐谷則是暫時無業,只會偶然跟母親出國旅遊,小谷則是成為料理教室的學生;面對三個不再是學生、不再是站在同水平線上觀看這個社會的「夥伴」,一切都變得非常陌生。

 

陌生的程度就是,草野少了高中時期那種貪玩的個性,小谷比高中時期更加成熟穩重、談吐也變得流利,桐谷雖然保留住他的個性,但從他身上散發的光輝不再像以前般閃閃發亮。

 

變的不是上原本人,而是桐谷他們。

 

離開用餐的咖啡室已經很晚,但アメ橫還有不少人流,貌似很多外地遊客都很喜歡這種地方,連草野也像個歸國子女,興奮的拉著小谷到不同的店裡逛。

 

「別看那小子整天鬧著玩,工作的時候可是非常認真的。」在兩人身後站著的桐谷跟上原說。

 

「嗯。」上原答道。「我看得出來。」

 

「剛才說真理子變了,那是讚美的說話,妳變漂亮了。」毫無修飾說著讚美的話,桐谷似乎感覺到有點羞怯,把頭別去另一邊。

 

上原沒給任何反應,等草野玩完後,四人乘JR回各自的地方,桐谷跟草野住的飯店剛好是跟上原同一個方向。

 

上原非常慶幸草野這個玩世不恭的野孩子隔開自己和桐谷,使一切思緒都給草野的行為吸引,很輕鬆的笑著,不然,單對單面對桐谷的上原,肯定連微笑也撐不出來。

 

因為剛決定放下的東西,又自然地回來身邊。

 

 

 

 

水野家的店,滿是藍領下班後聚會喝酒吃飯的地方。香坂則是來喝牛奶,她的眼前已經出現第五個牛奶空瓶,這是驚人的攝取量,然而她還打算再喝五支。

 

「直美,小佳乃還好嗎?」連水野的母親也撞撞水野的手臂,問候女兒的友人怎麼樣。

 

「我想她是賭氣吧。」

 

並不是因為賭氣,而是來兌現承諾。她們的對答香坂都聽得清楚,然後開了第六瓶牛奶。

 

「慶幸她喝的不是酒。」水野無奈地跟旁邊的母親說,手上不忘拭擦碗碟。「喂,佳乃,再喝就會肚子痛喔。」

 

「我知道。」第六個空瓶出現了。「剩下四支送妳。」香坂把便利店的膠袋遞給水野,十瓶牛奶是她自己帶來的。

 

「這麼喜歡喝牛奶,我看妳去養頭母牛比較好。」水野恭敬不如從命,接下四瓶新鮮牛奶。「說來妳手上的OK繃是怎麼回事?什麼時候喜歡上吉蒂貓?」

 

香坂沒好氣解釋實驗課弄傷的事情。「今天下午…我見到真理子一個人哭。」她很快便轉入正題。

 

「……妳已經把她甩了?」

 

「不是。」香坂立即駁回。「妳很想我跟她隨便被對方甩掉?」

 

「不是,只是不想妳們受傷。我也說過了────」

 

「我知道啦,我真的知道。」開始吐真言的香坂,有個衝動要水野拿酒來,可是她明知水野不會允許。「…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哭。」

 

「或許她想得通,跟妳一起的話會是有多大的壓力。」

 

「她應該跟我說吧,而不是獨自一人在哭。」

 

驀然,水野的母親突然插進話題。「要是相當沉重的話題,因為愛才不敢說出來吧。」好像抓到了某個重心。

 

「媽媽就不要理這傢伙啦。」水野推開突然加入對話的母親,又望向香坂。「總之,真理子哭的原因,妳自己去找。」

 

儘管如此,要如何開始找原因,香坂毫無頭緒。

 

────要是有能夠看懂別人的心的能力就好。大部份被困於情場的人都會這樣想吧。

 

兩手插進外套,慢慢走著的香坂,在街燈下的照射顯得更加孤伶伶,翻開手機,她記得今天最後跟上原說,吩咐她回家後找自己。

 

在這裡再走兩條街就是上原家,香坂快步走,增加的動能使她的體溫上升,於是她把外套的拉鍊拉開,讓身體涼快一些。

 

「都快十一點了。」

 

再轉彎就是上原的家,香坂如此想著,右手拇指按下「撥打」,打電話給上原。

 

「原來妳有聯賽,今天弄得這麼晚,真的非常抱歉。」

 

剛巧邊撥打電話邊轉彎,香坂就見到上原跟兩個男生說話,在電話正式接通前香坂立即截斷線路,退後一步身影,聽著他們的對話。

 

當然,她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好像就是本能一樣,鬼祟的偷聽他們說話。

 

「不要緊。」上原的聲音。

 

「什麼什麼聯賽?我們能去看嗎?」另一把男聲。

 

「就是大學聯校的……」

 

汪汪!

 

「哇!」

 

還沒聽完上原的說話,耳邊突然被狗吠轟炸的香坂,嚇得從圍牆後走出來,當然,另外的三人也看過來了。

 

「佳乃?」上原確認跳出來的人是香坂。

 

「啊…真理子,剛好回家路過這邊,真巧呢!」裝著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的香坂,露出非常生硬的笑容。「他們是…高中同學?」

 

「嗯,我來介紹。」上原並沒有懷疑香坂的神色。「這位是桐谷修二,這位是草野彰,他們是我的高中同學。」

 

香坂則是在故慮為什麼名叫草野彰的男生長得很像矢島勇介,可能是晚上沒燈光的關係,看不見他人的樣子。

 

倒是,在這之後草野發表了驚人的偉論……

 

「順帶一提,修二是真理子的前男友。」

 

這一句話,觸發了其餘三人的神經,倒是草野沒有在意,繼續問︰「真理子,這位又是誰?」

 

「她…」上原還沒有從草野剛才的發言回復過來,有點遲疑的對上香坂的視線。「…她是我的……朋友。」

 

上原這句話,使周邊的空氣凝聚成霜一樣,耳膜也好像因此而凍壞了。

 

面對這個猶如給真空掉的空間,香坂透不過氣,面對廣大寬闊的街道,人體有這種體驗,最強烈的本能和潛意識就是拔腿狂奔,直到抵達有氧氣的地方為止。

 

就連她轉身時,上原叫著她的名字也聽不見。

 

載著過多的牛奶的胃部,因為屏息奔跑而形成一股脹氣……

 

「咳!…咳咳!!」

 

她忍不住吐出喝過的牛奶。

 

五臟六腑都在翻騰中的狀態,她盼望能夠連心臟都吐出來。

 

實在非常難過。




(待續)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