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这个比上一话更长的标题满意了吗?

 

七年前。

 

——『原来……原来纱枝的未来没有我的位置啊……』

 

“那个位置是留给我朋友的。抱歉。”女大学生礼貌地提示上前搭讪的男士。这一次她难得没迟到,得意洋洋的心情还没持续三分钟,就遭遇一只从头到脚不无是新宿购物街橱窗里展出的高档货的小哥故作风流倜傥状明目张胆地勾搭。

 

纠缠了将近十分钟,“朋友”未到,小哥仍然死赖着不走。她实在很想抱起桌子上那本砖头似的辅导书砸在他脸上,再附送一句昨天刚从电影里学来的“move your f(哔——) ass off”,但考虑到维护早大学生近来岌岌可危的良好形象,她不得已打消了在这间新宿知名的咖啡厅发飙的冲动,勉为其难继续和他周旋下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之前和Sayaka她们逛街忘了时间……”姗姗来迟的少女高声打招呼,以夸张的速度从店门口跑到她面前的男人身旁,飞快塞了一张纸条在他手里,用故意让周围的客人听见的音量说:“不好意思,这位先生如果你想约我呢请打这个电话,如果你想约我朋友呢她目前一脚踏两船——估计你会有被人绑去当人体摄影的裸模之后再被渔网捆起来扔到太平洋的危险……什么?你说你不怕?好吧,那我跟你说实话……其实她只喜欢女人……”

 

“噗——!”平沢纱枝慌慌张张拿起餐巾擦着嘴,实际意图是捂住半张脸希望店里没有熟人认出她。

 

目送男人悻悻地走远了,少女才自鸣得意地坐下,点了抹茶慕斯和果汁。

 

“我理当好好感谢你解围,但实在开不了口……”纱枝抖动着秀眉,“等等,你不会真的把电话号码给他了吧?”

 

“我写了一句脏话——纱枝不会想知道的。”少女解开围巾,一路小跑赶到这里让她全身发热,“真是的。我才晚了一点就有人来搭讪。康平哥真可怜,远距离恋爱果然靠不住,唉……”

 

“你根本没见过康平,少装熟。”纱枝白了她一眼,将杯子里残余的咖啡一饮而尽。

 

“我见过照片嘛!”少女饶有兴致地向前探头问,“诶,你们和好啦?上次吵架之后是谁说远距离恋爱注定没好结果来着?”

 

纱枝哑口无言,杯子送到嘴边才发觉刚刚喝光了。只好放下咖啡杯,转而说:“对了,我和北见学长只是前后辈的关系,小孩子不懂就不要散播谣言。”

 

“是,我知道。只要有我黏在你身边一天,北见前辈想都别想!”少女握拳信誓旦旦,“纱枝ちゃん的远距离恋爱就由我来守护!”

 

“那个,你的角色设定出错了吧……”纱枝回到正题,把辅导书推到她面前,“喏,就是这本。重点的地方我贴了彩色标签,但你最好从头到尾看一遍。”

 

上村夏実低头翻着书页,随口说:“真是周到呐……不过,报考早大的事我要重新考虑了呢。”

 

“因为最近爆发的丑闻?”纱枝并不感到意外。今年学校里某个学生团体通过组织舞会的方式诱奸女学生的丑闻传的沸沸扬扬,而且事件持续了三四年的事实曝光在媒体上以后,更是几乎令私立名校早稻田大学名誉扫地。她本人也没少接到亲朋好友关心或好奇打听的电话。

 

“这算是原因之一吧……”夏実停下翻书的动作,抬头看着她,“我想和Sayaka、修二继续念同一间学校。”

 

纱枝认真地点头说:“不错啊。夏実就是耐不住寂寞……”

 

“你想说我很黏人,就直说!不要拐弯抹角!”夏実有些恼怒,“难道你就劝也不劝我一句吗?好歹袒护一下你亲爱的母校啊!”

 

“嗯……”纱枝一脸为难,憋了很久才想到一句,“修二君和Sayaka不是在交往吗?你就不要当电灯泡了吧。”

 

少女心花怒放:“太有道理了!我果然还是要考纱枝ちゃん的早大啊!”

 

不料纱枝紧接着下一句差点让她呛到:“可是,我觉得修二君对你有好感呢……”

 

“你你你不要乱说!我怎么会霸占好朋友的男朋友!”

 

你这不是一直霸占着你康平哥的女朋友么。纱枝心里补了一句,嘴上却是淡淡一语带过:“这只是上次见面的时候,他给我的感觉而已。你就当我没说过。”

 

怎么能不在意?!因为是纱枝的直觉啊……夏実孩子气地鼓起嘴,兀自烦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短暂GIRLS’TALK度过一个下午,互相道别。

 

走在人潮汹涌的新宿街头,夏実猛然想起上次去纱枝的住处,把自己的外套忘在她家,同时也忘了告诉她——大概她发现了,也忘记拿给自己吧。盘算着时间还早,路途也不远,少女调转头朝早大的方向进发。

 

轻车熟路来到纱枝的公寓门口,她随手用身上的备用钥匙开门——

 

——『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木内康平君。』

 

他背对着门口,紧紧拥着纱枝,不断重复着:“好想见你啊……好担心你……”

 

纱枝也双手环抱着他,恰好面对着大门,所以目光很快和意外闯入的夏実对视。

 

夏実怔了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走放在玄关的外套,笑着冲她招招手,然后静悄悄地走出去掩上门。

 

“呼……什么啊……”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到街上。“这不是你想看到的么……上村夏実,这是你的角色设定啊……”

 

她一路快步前行,差点没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夏実!”清爽的男生只身一人,和她偶遇。

 

“修二君,你不是和Sayaka回去了吗?”她机械式地问。

 

少年挠着头,说:“是啊,可是我又被朋友叫出来帮忙买点东西。所以……”

 

真是有求必应的温柔好少年啊。夏実微微一笑。

 

“一起走?”修二很自然地与她并肩而行。平时有点羞涩的少年兴致勃勃地一路讲着学校里的社团、老师、学生。

 

蓦地,夏実停下脚步,以从来不曾有过的腔调低声说:“修二君,请让我一个人走一会儿……”

 

“啊,哦。对、对不起。”少年瞪大了无辜的双眼,退了一步让她先行。

 

——『那个时候,修二就总是对我道歉……』

 

∞∞    ∞∞   ∞∞   

 

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时刻之一当属早上睁开双眼享受晨光,懒懒地赖着床铺不起来。昨天就像过期的旧报纸扔进看不见的角落,打个大大的哈欠迎接崭新的一天。伸手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上村夏実脑袋还陷在蓬蓬松松的枕头里,习惯地去摸索床头响个不停的手机,却扑了个空。

 

今天的床好像比平常的更软更暖更舒服。夏実不满地哼了一声,整只手臂伸出被窝勾到包包拉链,几经周折才抓住手机。

 

“喂,我是夏実……”她拖着懒音嘟囔着说。

 

“你在哪里啊?还在睡觉?”东堂一大早就问她奇怪的问题。她们不是住在一起么。

 

“……嗯?”夏実翻了个身,视线一点一点聚焦。

 

这个天花板看起来灰蒙蒙的,不太像自家可爱淑女风,而且她的房间也没这么大……

 

“夏実?”东堂的声音冲击着她的耳鼓膜,“修二回来了。他一大早过来,却不见你人影……啊,等等,他跟你说……”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一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着一缕睡在不认识的房间里还头疼着不记得前一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分明是富士台狗血雷人月九档才会有的情节,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但是当下迫切的真实感又让她不得不相信她的人生就像被三脚猫编剧给坑了一样糟糕。

 

更糟糕的是,如果这位编剧胸怀着自暴自弃的壮志,那么就一定会安排另一个穿得和她差不多少的人正好睡在同一张床上。

 

夏実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扭转僵硬到快石化的脖子,半睁着眼睛看过去。

 

“早啊,夏実……”

“夏実……”听筒里未婚夫的声音诡异地重叠。

 

刹那间,她的头顶仿佛炸开一样,全身的血液一齐涌入心脏,胸口堵得胀痛,张着嘴愣是丧失了言语能力。

 

编剧大人你赢了……

 

她眼睁睁看着平沢纱枝坐起身,回头如常问道:“谁的电话?”

 

“夏実?夏実,你在听吗?你旁边有人?”

 

房间里一片寂静,修二的追问钻出听筒,传到纱枝的耳朵里。后者平静地看着依然处在惊吓状的夏実,不顾她急速上升快要爆表的血压,俯身压上去。

 

要要要做什么?!夏実暂时未能恢复语言功能,或者说恢复正常的希望在这种情形下变得更渺茫了。

 

纱枝最终在一个足够近又足够远的距离停下。夏実不敢和她对视,只好盯着她右边眉梢的那颗痣。很接近的地方,她也有一颗小小的痣。

 

就在她失神的空隙,手机已经不知不觉转而被纱枝握在手里。

 

“喂,修二君吗?我是纱枝啊……好久不见啊……嗯,她昨天喝醉了,就在我这里过夜。你方便过来接她吗?好的,地址是……”

 

这下她总算知道自己在哪里了,还精确到门牌号码。夏実讽刺地想。

 

纱枝若无其事地将手机塞回她手里,起身穿上衣服。

 

修二在电话里简单说了句待会见,便先挂了线。

 

“还不起来吗?”纱枝背对着她说,“你该不是想保持那个样子等着修二过来吧?”

 

话音未落,夏実一下子坐起来,一手抓起被单遮在胸前,一手揉着乱蓬蓬的栗色长发。与此同时,纱枝已经走去浴室了。

 

“什么啊……这种状况?”该不会昨晚……

 

刚平复的心情因为某种未成年禁止的联想而再次忐忑不安起来。拽着床单的手战战兢兢地拉开一条缝,她低头左看看右看看,身上除了床单褶皱留下的睡痕再找不到任何异状。昨晚睡得很舒服,整个人也很有精神。

 

“什么啊……什么都没发生嘛……”所以是她想太多了么。

 

浴室传来流水声。夏実积极活跃的脑细胞传递给自己一个更糟糕的猜想:

 

“难道是我推了她?!”

 

∞∞    ∞∞   ∞∞   

 

不论是十七岁,还是二十七岁,平沢纱枝都是一个懂得如何独立生活的人。据她自己解释,大概是继承了漂泊四海的摄影师父亲的优秀基因,所以形单影只也能做个独行侠。回想第一次听到她那么说的时候,夏実还是个对她闪着星星眼的十七岁少女。

 

平沢纱枝可以把喜欢的人放在心里到处走,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没问题,远距离恋爱也没问题——然而上村夏実做不到。唯有牢牢抱着对方的胳膊,她才会觉得踏实。

 

虽然夏実满腹疑问,但总不能一开口就说“昨晚我是不是吃你豆腐了”吧。于是她闷着一肚子话看着纱枝又是煮咖啡又是烤土司,忙出忙进的,她也不好意思插手帮忙,否则只是尴尬还好,万一不小心打碎了锅碗瓢盆还得赔钱。这年头经济不景气,光是筹备婚礼就花掉她和修二大半年的积蓄了,钱可是一分一分掰着花。

 

哎呀,没事儿想太远了……

夏実直摇头赶走家庭主妇式的念头。门铃响了,柏木修二风尘仆仆地进屋。

 

这次恰逢星期天,修二在工作间隙回来日本有不足一天的短暂停留,而真正回到学校上课必须等到一周以后。因为不赶时间,三个人便聚在客厅暂坐叙旧。

 

夏実低头乖乖啃着土司,自觉扮作忠实听众一枚。

 

“原来是在纱枝老师的欢迎会上喝多了啊?”修二宠溺地摸着她的头,“你不是自称酒量顶呱呱的吗?”

 

“唔,我也不想的。”肺腑真言,完全不想陷入这种如坐针毡的状况啊!绝对是被坑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吧。”修二开朗地笑着,“纱枝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都以为你会一直在国外呢,没想到会在同一间学校当老师。”

 

“是啊,都那么久了……”纱枝想了想,“我上个月回国的。金融危机嘛,纽约的杂志社裁员,我就回来了。”

 

撒谎。

说假话时候的小动作一点没变。夏実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班里的同学要是欺负新老师请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修二开玩笑地说。

 

纱枝也笑了:“我会以修二君为目标成为大家喜欢的老师的。”

 

听到这里,一旁的夏実笑意全无,万般感慨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化作如死的沉默。

 

“怎么了?看你吃得满嘴都是……”修二掏出手帕轻轻擦掉她嘴边的碎屑。

 

纱枝忽然站起来,说:“那个,我想起来我今天有点事要出门。送你们到门口吧?”

 

∞∞    ∞∞   ∞∞   

 

三人一起等车的时间未过很久,分别的时刻很快来到。

 

修二向纱枝道了声再见,便钻进车里。而夏実扶着车门,肩膀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松弛下来,抬头望着纱枝的神情认真得让人心疼。

 

“Sae..”

 

这句话她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仅此一次,没想到还能来这个机会——

 

“..Thank you.”

 

夏実头也不回地坐进车里,看不到、也没有去看纱枝的表情。等到修二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她才发觉自己全身发抖。

 

“对不起。”身旁的男人又道歉了,“喝酒是因为压力太大了吗?准备婚礼很辛苦吧?抱歉我最近都不在你身边……”

 

修二左手指间的戒指硌着她的手背,脉搏渐渐地平静下来。

 

再过两个星期,她就要踏入爱情的坟墓里去了。不记得是几年前,她无聊去星座屋算命,占卜师说她要到三十岁才结婚。三十岁?!她又不混娱乐圈又不是女优,一介平凡的高中英语老师若是过了二十五岁还没找到好对象嫁了,肯定被嘲笑是剩女老姑婆。想她上村夏実虽然身材娇小,一对美腿惊煞街上一打白萝卜,也保不准哪天这张地味颜年老色衰或意外毁容。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个长得不错又不嫌弃她牙肉的男人,还奢求什么呢。

 

可惜修二的颜是嫩了点,两人走街上老被人误认姐弟。但人生哪有事事如意呢。现在她就先忍一忍,大不了等结婚以后逼他梳个背背头,以修二的脾气结婚了以后绝对老婆大过天。再过几年,等她变得更老了,修二终于觉得看不下去老婆的地味颜了,顺便外了个遇,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顶多吵吵架,小日子一晃眼就过去了。接着就变得更老更老……

 

听上去像是委曲求全。其实不是。

 

无论愿不愿意承认,这便是身为一个女人一辈子的角色设定。

 

七年了。夏実还是那个时不时依赖、时不时矫情的小女人,与此同时,她也找到了作为成熟女人的坚持与淡定。

 

不见得她就一定找到了这辈子最爱的人,但至少她找到了一个会为了离开你而道歉的人,一起过剩下的人生。

 

她反握住他的手,双眼仍是看着前方。

 

“修二,我很幸福。”

 

那傻小子呆呆地看了她一会,才赧然轻轻说:

 

“我也是。”

 

∞∞    ∞∞   ∞∞   

 

周一,私立明稜学园高等学校体育馆。

 

“为什么我也要一起练习啊?”不务正业的英语老师上村夏実小声抱怨着,一面把篮球扔给对面的加川凉子。

 

摄影部的镜头像黑炮筒似的对着她们,却不见顾问老师的影子。不过不难猜到原因和起不来床迟到有关。

 

“纱枝ちゃん!”凉子冲夏実的背后叫着。

 

妹的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不仅不要再背后讲人家,就连在背后想人家也要小心啊!

夏実回过头,打量着纱枝,白色长袖打底衫套一件灰色镶边小马甲,明明是杂志社狗仔的专业搭配穿在她身上愣像是从纯爱电影剧照里蹦出来的。

 

“纱枝ちゃん,试试投个球吧!”有队员起哄道。

 

纱枝老师扭扭捏捏推脱了几句,拗不过热情的学生,只好抱了一颗球站上罚球线。

 

其他人也纷纷中止练习,等着看好戏。

 

“进了。”夏実不禁脱口而出。

 

果不其然,纱枝投出第一球正中篮心。众人纷纷鼓掌,期待她投第二球。

 

“连篮板也够不着。”夏実小声自言自语。

 

在大家的注目礼之下,篮球离开纱枝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漂亮的抛物线从篮板底下窜过去。纱枝老师投出了一记令她的身高会哭泣的射球。

 

“咦,夏実ちゃん怎么知道?”加川一副眼前就站着预言帝的表情看着她。

 

“那个……”因为以前看过很多次了。她总不能说实话实说吧。

 

好在神经大条的加川没记在心上,不继续追问便忘了这事。

 

闹笑话的当事人泰然自若走过来,对她说:“下午的班会你有空吗?情书的事,我会在班会上跟大家说说……”

 

“嗯。”她答得模棱两可,“看情况吧。”

 

纱枝冲她一笑,转而走到摄影部那帮小鬼们中。

 

“纱枝ちゃん,上周的欢迎会怎么样?我们也给你开个欢迎会吧?”

 

嗵——!!

 

“呀,夏実ちゃん!!”

 

加川一声惨叫,不是为别的,正是她投出的一球砸中了亲爱的顾问老师的脸。

 

“对不起……”女生冲上去一个劲地道歉。

 

夏実抚着晕乎乎的太阳穴,摆手说:“没事,是我不专心。”

 

“啊!”近处某顾问老师没心没肺地问着社员,“刚才有人抓拍了吗?”

 

——平、沢、纱、枝!!!

 

多亏夏実老师吃球饼的意外事故,大家都把纱枝老师投球的糗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    ∞∞   ∞∞   

 

尽管夏実老师教授的科目是英语而非数学,但这段日子里,她深刻地体会到,婚前抑郁症的发病率绝对和准备婚礼麻烦繁琐的过程呈正相关。

 

“是啊,星期四下班以后试婚纱,不合身的地方还来得及改……”她向电话那边的修二轻快地说,“没关系,Sayaka会陪我去。嗯,周末等你回来。再见。”

 

“呼,这么麻烦不如不要结婚了。”她挂上电话即刻换了张难看的扑克脸。

 

分明前几天还是幸福小女人憧憬未来晒幸福状,过两天就惴惴不安地在办公室扯起落花的花瓣来:“结婚不结婚结婚不结婚……”更悲剧的是,扯花的时候还不小心被学生看到了,她只好强作镇定把扯下来的花瓣用纸巾包起来再夹入书本里,美名曰留住美好的回忆——不料资深生物老师柏木修二拆她的台说,花瓣不通过化学处理就夹在书里的话,最终只会发霉变干,啥美好回忆都腐败了。

 

所以说,有些搞生命科学的男人就是不懂浪漫、不懂少女情怀,特别是学生物的。没办法,台被拆了就拆了吧,人还是要嫁的。

 

与其说是婚前忧郁症,就夏実这种状况来讲,精神分裂症才更有可能。

 

另外……嗯,疝气也要小心。

 

转眼就到了下午的班会时间。夏実老师提早五分钟去了2年1组的教室,低调地从后门走进去。平沢纱枝刚把作业反馈发完,走回讲桌后面,转身看见夏実倚着储物柜等在那里,浅浅一笑。

 

“大家都拿到作业了吗?”纱枝老师微笑地问着,将学生们的注意力从作业本转移到讲台上。

 

“上次大家上交的作业都很棒。看得出是用心写作出的句子。批语和语法错误我都写在后面了,你们回去自己看。”纱枝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想,你们写作的时候不难发现,英语是一种偏向直抒胸臆的语言——当然,我并不是说英语里就没有含蓄的隐喻。只是,我们运用这种并不太熟悉的语言,却能更加容易表达出一些平常说不出口的话。比如I love you……之类的……”

 

   “但是直白的语言并不意味着好意一定能传达给对方。无论用哪一种语言,都可能造成误解和伤害。”她环视了教室一圈,继续说,“其实呢,上个星期,我在一份作业里发现了一封某位同学忘记拿出来的情书。这封情书是用英文写的,写信的是男孩子,而收信的女孩子则不小心把它塞进了作业本里,大概是装作写作业的样子偷偷拿出来看,却突然有人闯进房间了吧。”

 

学生们立马热烈讨论起来,有人问信的内容,还有人问收信人是谁。

 

“老师的想象力真丰富!”不知道谁开玩笑说道。

 

“那是私人信件吧,老师看了不违法吗?”又有人这么说道。

 

“为什么要我们每个人都写情书?”一向大声发表意见的田口和孝问。

 

“忽略信件内容的话,我还真以为那是给我挑语法错误的呢。”纱枝说,“发现到是情书的时候,我很开心呢!一想到21世纪手机不离身的高中生竟然还会通过情书来表达爱意,心跳就不仅一点点加快。空气好像全都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充满了我的四周。”

 

“哇,好恶心……”直辉吐吐舌头。

 

“可是,那封信的内容直白地表达了进一步发展关系的意愿,甚至出现了某些不雅的词语——可能写信的人并不知道其实那些词写出来是很粗俗的,即使是英语国家的人也鲜少会在书面语中那么写。你们觉得,收到这样一封情书的女生会作何感想呢?”

 

她略作停顿,接着说:“我在你们这样的年纪也正在恋爱着,所以自以为还是能理解你们的心情。说请大家珍惜彼此,也许很老套。不过……”

 

学生中有人欲言又止,有人四处张望观察其他人的表情。

 

纱枝收敛了笑容,话锋一转:“在我老家的家门口,种着一棵花水木。它的花语是‘返礼’——若别人对你付出,你就应当有所回报,否则就是背信弃义、不知感恩。等到有一天曾经真心对你好的人远离身边了,再怎么后悔也徒劳。对自己辜负了的人,连说抱歉的资格都没有。所以,请在向对方提出任何要求、希望她向你付出珍贵的东西之前,好好想一想,自己是否已有回报对方的觉悟……”

 

大家认真听着纱枝老师讲话,谁也没注意到,夏実悄悄拉开后门,提早走了出去。

 

∞∞    ∞∞   ∞∞   

 

“好了吗?要不要我进去帮你?”东堂Sayaka站在试衣间外问。

 

“没关系,我自己可以搞定。”夏実大声拒绝。

 

两周前才试穿过的很合身的新娘礼服,现在穿起来却觉得有点松。

 

又瘦了么?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胸部没缩吧……

 

好想让修二看到,听听修二的意见。等他回来以后,一定要在婚礼前穿给他看一次不可。夏実做着决定。

 

“Sayaka?我出来了哟?”

 

不待听到外面的回答,夏実左手拉开布帘——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回事,好像连灵魂都被抽走,只剩下傀儡一般的躯壳站在这里……

不是你吧,一定是幻觉。

平沢纱枝,你不会如此出现在我面前的。

 

宇宙洪荒,因为定定对视的两个人,仿佛暂停了一秒。

 

夏実下意识地迟迟抓着布帘不放。手指紧紧绞着布帘,指甲几乎要戳穿布料嵌进掌心。

 

七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一生中最美的年华。

 

In the best time of my life, I was enchanted to meet you.

 

……

 

“夏実,好了啊?”东堂走过来,又对纱枝说,“对了,我刚才忘了跟你说,她今天在这里试婚纱……”

 

被叫到名字的瞬间,夏実猛然清醒,松开僵硬的左手,对东堂笑了笑。

 

余光以内,纱枝的目光始终不曾从她身上移开。

 

夏実双手叠在身前,颔首悄悄做了一次深呼吸,缓缓转身。以此生最幸福的姿态,完成了一次三百六十度的转身,再次抬起头。

 

“如何?”她问。

 

“嗯,很漂亮啊!”东堂衷心地说,接着以征询的目光和夏実一道望着纱枝。

 

“さい……”纱枝喃喃地道出感想,“さいてい(最低)……”

 

(つづく)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