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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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第五话标题】是不是标题正经了突然不习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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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痛折磨得佐伯光面容惨白,而纱枝老师认真盯住手机屏幕的神情更令她花容失色。

 

“老师?”小光胆战心惊地唤着。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手机屏幕正好反着一整片白光,不知道显示出的究竟是何种图像。

 

纱枝缓缓直起腰,一手捋了捋滑落的鬓发,一手把手机送到她面前,微笑着说:“原来佐伯同学喜欢东方神起啊?”

 

“哈?”小光诧异地低下头去,瞧见一张某韩国组合的公式照占满了整个屏幕。

 

心中仿佛一块巨石落下——幸好手机相册设置为自动播放模式。

 

纱枝关切地看着她:“扶你去保健室吧?”

 

“不……不用,没事了。”小光合上手机盖,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向纱枝匆匆屈身:“我还要去上课。谢谢老师的关心!再见!”

 

她离开得匆匆忙忙,全然没有注意到之前外套口袋里的钥匙掉在了地板上。

 

当纱枝再度弯腰捡起钥匙,想去找佐伯的时候,刚还手抚心口作痛不欲生状的苦孩子一抬头的功夫就不见影儿了。纱枝老师不禁连连摇头感叹年轻就是好啊,恢复功能MAX真没得说。想当初她十八岁的光景,跟着小卡车一头栽下山坡连半点擦伤都没有,照样能吃能睡能顶嘴。

 

老了啊……十八年华一晃眼就廿七不饶人。

 

等下课再去教室交给她吧。

纱枝收好钥匙,唉声叹气地拖着婆婆步,挪回办公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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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结婚的日子日趋临近,上村夏実虽然天天坚持两边嘴角上翘三十五度生怕别人看不到自己多欢喜,其实暗地里越来越担心自己的精神状况。

 

一般夫妇不都是至少结婚一年以后才开始怀疑对方外遇了么?可她还没等到正式穿婚纱走红地毯就疑心修二劈腿了——还是一脚踩上女学生这条船。

 

事情要从上个周末说起。夏実本来想拉着修二去试穿婚纱给他看,但是修二接到一通家里的电话说他哥柏木孝一在家里耍小孩子脾气,修二担心自家小酒馆堆放的都是些易碎品,砸了瓶瓶罐罐万一伤了老人家和小动物就玩大了。夏実老师深明大义,批准他小子赶紧回家去。

 

实际上,她更想叫上纱枝去婚纱店。上回被纱枝两个字痛批而身受打击之后,夏実就磨着赖着东堂参考欧洲古典裁剪和北美后现代设计,折腾再折腾,终于连夜折腾出一套她觉得可以完爆之前那一套的婚纱进化体。这一折腾倒好,婚纱进化了,东堂也跟着婚纱进化了。人家好好一白领精英进化成了白领熊猫,身价倍增。

 

然而夏実捧着电话,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思前想后半个钟头最终还是放弃了给纱枝打电话的念头,出闷气似的重重坐在沙发上。

 

一旁的白领熊猫正敷着假期眼膜,不用睁眼却多半猜到夏実此刻的表情。心里默默哀叹她如此牺牲青春白白忙活了一通到底是为了甚啊!

 

“唉……”

 

两个郁闷的女人周末宅在屋里,越宅越闷。东堂索性提议不如一起煲剧。

 

两人平时都挺忙,看个剧也不容易。问题是,东堂左挑右拣偏偏选了那部松岛菜菜子和泷泽秀明共演的。这可好了,日有所观,夜有所梦。夏実当晚就做了个噩梦说修二老师被自己班上的女学生拐跑了,可怜她夏実自个儿就华丽丽的炮灰了。

 

惊出一身冷汗,半夜起来喝水,又被东堂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看DVD?”夏実不敢瞅一眼屏幕,生怕又是师生恋。

 

“前几天熬夜习惯了,睡不着。”东堂换了一种眼膜,睁着眼睛也能敷。“夏実,要一起看么?”

 

“不了,明天还要上课。”她话一出口就后悔多嘴了,“你看啥呢?”

 

“求婚大作战。”

 

“Oh, shoot!坚决不看!死也不看!”夏実两大步闪进房间,用力反锁房门。

 

虽然这么想很对不起朋友,但东堂慎重考虑要不要去别的地方住一段日子。

 

这只是前因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则是等到次日深受爱情肥皂剧毒害的夏実老师决定坚强勇敢、开开心心去上班,却不小心看到修二和一个女生眉来眼去的——考虑到两个人眼睛都挺大,其实也很像互相瞪来瞪去的。

 

她悄悄安慰自己说修二只是和学生比瞪眼闹着玩,现实肯定不会狗血到上演一出“魔男的条件”。可是下午社团活动,那女生递交篮球部入部申请的时候,夏実再度感到强烈的不安。

 

女生名叫佐伯光,左边小臂上戴着很秀气的护腕,但依然掩饰不了她丝毫不懂篮球的事实。小光近乎偏执地留在了篮球部,私下里夏実问起她为什么要坚持这么做,得到的回答是“因为我喜欢老师你啊”……

 

夏実立马原地石化,脑子嗡嗡的,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一时间都感知不到。

 

敢情真的是魔女的条件么——只是学生换了性别?!

夏実ちゃん啊,现实很狗血的,你一定要坚强面对!

 

“啊!夏実ちゃん!小心!!”

 

砰——!!

 

夏実ちゃん啊,篮球很硬的,你一定不要用“面”对着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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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有起就有伏,日子有苦就有甜。这段忐忑不安的日子里,唯一有件令夏実老师心情愉快的东西就是,平沢纱枝。

 

知道纱枝还记得她最喜欢喝Starbucks的抹茶奶霜星冰乐,夏実老师一整天的灿烂心情在清晨有个美好的开始。

 

为了愉快的插曲能继续进行下去,她决定暂时不要原谅纱枝——即便她已经全然不生气了。

 

早上的英语课后,夏実昂首挺胸走在回办公室的路上。经过二年级的走廊,正前方几个学生的对话清晰传入耳中。

 

“真可惜啊,如果不是快结婚了,我一定去表白!”

 

“喂喂,对方可是年龄大你很多的英语老师啊!”

 

“十岁以内的年龄差都只算正常的姐弟恋吧!能娶到老师那样的人做老婆,我这辈子就不白活一回了!”

 

“唉,可惜太迟咯!”

 

前方的学生们叹息连连,后面的夏実老师却听得心花怒放。

抱歉、抱歉,能被你们深深喜欢着,老师我深感荣幸,但是人家就快人妻了,还是这么多花样少男心目中的女神,多不好意思啊。你们这些话千万别让修二老师听到了哟。

 

夏実沾沾自喜,差点没乐得笑出声来,忽然听见学生们继续说。

 

“哎,纱枝ちゃん啊,你悔婚吧!”

 

“嘘,小点声……”

 

——啥?!

夏実老师这才想起来,满足“明稜学园的,女的,活的,有婚约的,英语老师”这些条件的人除了她自己,还有一个人。

 

Oh, shoot!难道才过了几个星期,“明稜学园少男杀手”的名号就要拱手让人了?!

 

不行!至少要保持到婚礼那天为止!

 

夏実老师火速疾行到办公室,开门张口就要质问“纱枝老师你是不是趁着课上对男学生乱放电啦”。可是话到嘴边,她硬是生生吞回肚子里去消化了。

 

安安静静的办公室与外面喧闹的走廊和课室相比,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百叶帘收起,明亮的日光把屋子里的一切裹上一层暖暖的边,暖融融的白,从天花板蔓延到她刚踏进来的脚尖;遇上相框镶边或是书立棱角之类金属制的地方就聚成粼粼的光点,调皮的一闪一闪。平沢纱枝靠着椅背,柔软的身体陷进椅子里,惬意的打着小盹。外套下面的紫色连身长裙微摆,就像宁静湖面的紫背浮萍。

 

任谁撞见了这情形都不忍去打扰,夏実也不例外。她蹑手蹑脚合上拉门,尽可能不触发动静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姑且假设纱枝不是为了早起赶去Starbucks打乱了生物钟,而是昨晚备课到深夜所以睡眠不足的辛勤园丁吧。她望着纱枝毫无戒备的睡颜傻傻笑着。

 

中学教师的工作并不轻松,同时还要忙碌准备婚礼的日子更是加倍忙碌。可是这一刻,夏実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拥堵在胸口的不安烟消云散,浸沐在充满春日阳光的办公室,人就像充足了电,充满干劲。

 

跟那个人无关。夏実对自己说。跟纱枝无关。

 

她拿起桌上的十六茶,继续对自己说。嗯,一定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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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実伏在办公桌前,批改完一叠作业,随手填好一张教师体检表。书写好名字之后,钢笔笔尖悬停在半空。

 

等到出嫁以后,上村夏実这个名字就要更改姓氏呢。

 

柏木夏実。好乡土的名字哇。

 

她在稿纸上胡乱涂抹着:

上村夏実、上村夏実、上村夏実……

柏木夏実、柏木夏実、柏木夏実……

 

写下的最后一个名字是,平沢夏実。

 

“啊~~~我在写什么!!”她忙不迭把那四个字涂成乌漆墨黑的一团。

 

“你在写什么?”头顶上方传来纱枝的声音。

 

“啊?”结果那一整张纸转瞬间也揉成了可怜的一团。

 

纱枝站在隔板另一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说:“你刚才大叫‘你在写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夏実也站起来,胡乱整理着桌上的纸张,把废纸扔进垃圾桶,装作打扫的模样,背过身走去旁边的桌子。

一不留心,胳膊带倒了桌上的书本,书本又把桌沿的提包打翻在地。提包拉链敞开着,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我帮你……”说着,纱枝已经蹲了下去。两个人四只手慌忙捡拾掉落的大小物件。

 

“夏実。”

 

“嗯?”她抬头望着纱枝手里晃动的金属物件。

 

“这是你家的钥匙吗?”

 

单调的钥匙环上只有一把光秃秃的钥匙。夏実点点头,又摇摇头,清晰地说:“那是修二家的备用钥匙。他给我保管。”

 

纱枝仔细盯着钥匙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再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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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

 

自从大学入学式之后,一年生上村夏実不曾主动给平沢纱枝打过一通电话。原因当然远不止她放弃报考早稻田这么简单。

 

直到春天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周末,她接到纱枝的电话,对话很短很简单。你好吗。有空一起喝杯咖啡吧。

 

于是两个人就真的一起去喝咖啡了。真的,两个人都喝的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苦得反胃的那种。

 

夏実一向喜欢各种口味的咖啡,所以她对味道不作挑剔。可是她望着一向偏爱甜食的纱枝抿着咖啡竟然半句抱怨都没有,颇为奇怪。

 

从前都是她先开口说话,而纱枝听着。但今天不同,夏実低着头不敢看对方,左手一直藏在口袋里,紧紧捏着一把钥匙——那是很早之前纱枝交给她保管的。

 

上一次使用的时候,夏実是为了取回自己忘在她家的外套。谁知道误撞了错的时间。

 

她想她开口第一句话是还钥匙。憋了很久,说不出口。

 

对了,前几天有流星雨。要不要先讲讲这个呢?

 

“那个……”啊咧,被纱枝抢先了。

 

她上身前倾,专注听着。

 

“康平的父亲去世了……”口气淡淡的,像是在讲陌生人的故事。

 

“怎么会?”

 

“昨天,我们在电话里……分手了……”

 

夏実打了个寒战。自始自终她低着头,盯着黑不溜秋的咖啡和白如象牙的咖啡杯。她想起这段日子她有时会想起纱枝,然后心里默默或者随手画个圈圈诅咒一句“怎么还不跟那个打渔小子分手呐”。最绝最狠的是,上次流星雨,她对天许愿——那两个人的远距离爱情不会有好结果的!

 

然后,现在,纱枝说什么来着?

 

“夏実?”

 

“……”

 

“夏実,怎么了?”

 

怎么了?哭了呗。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面颊,滴进杯子,咖啡里的倒影模糊一片。

 

她明白为什么她会哭。

 

原因之一是她被吓哭了。从没想过老天爷帮她实现个愿望竟然会用这么粗暴又败人品的方式。她从来不知道咒人分手也能把人咒死——不会遭报应吧?她怕死了。万一北国之滨白糠渔港的木内健二郎大叔化作孤魂野鬼不远万里飘来东京都找她索命怎么办?

 

另外一个原因是她难过。她看都不用看一眼,光听声音就能体会到纱枝有多伤心。甚至昨晚听纱枝讲电话的时候,就觉得难过了。之前她那么奢望纱枝和康平分手,如今梦想成真了。她却因为察觉到纱枝的痛苦而更加难过。

 

那么喜欢一个人,以至于她被另外一个人伤了心,她也会跟着难过。

于是这样的自己,真难过。

 

 

 

(つづく)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