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家来了大明星 中

 

 

安迪拿着刘涛给的地址，跟着导航慢慢摸索，却还是下错了环线出口。

等她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被领到刘涛所在的地点时，已经过去一个多钟头了。

华灯初上，她5.0的眼睛远远的看到刘涛站在一个硕大招牌下，招牌写着四个大字：凌远牙科。

本就漆成白色的招贴字体在同样亮如白昼的荥光灯照耀中，倒真像森森然咧出的一口獠牙。更衬得字旁边画像里，白大褂笔挺的帅气中年医生气场越发凌厉。

安迪的不自觉颤抖了一下，赶紧专心把车开了过去。

 

“你怎么站在外面等，”安迪停好之后马上拉开门，向迎上来的刘涛走去，充满歉意地解释：“对不起，我被GPS指示去了别的地方。”

刘涛有些好奇地看着安迪拿出钱包跟前面那俩出租车结账，正要说话，又突然皱起眉，右手同时跟着抬起来捂住右边的脸颊，手边拉着的Tumi机长箱顺势滑下，在完全倾倒前被眼明手快的安迪扶住。

生生停顿了两秒，刘涛才终于能开口：“我担心你找不到，又不好意思总打给你，就走出来了。正好也透透气。”

安迪见她疼得几乎说不出话，赶紧招呼她上了自己的车。

接过安迪递来的纯净水，又吞了一颗止疼片，刘涛才能正常说话。

“不好意思，没想到我的牙髓炎会突然发作，疼得实在受不了。”刘涛又喝了好大一口水，脸色才恢复了一点，“幸好常去的这家私立牙科诊所在上海也有连锁，就赶紧过来补救一下。”

安迪点点头，又给刘涛递了张面巾纸，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刘涛移开了视线，害羞地抿了抿嘴，物色了个新的话题：“都这么晚了，已经饿坏了吧？你吃江西菜吗？”

“江西菜？也是一个中国菜系吗？倒是没有听过，不过好吃的我都吃。”安迪也转过身，在驾驶座上坐正。

“噗嗤，”刘涛也拉上安全带，嘴角噙着被安迪的可爱答案引出的笑，“江西是我老家，我知道这附近有家不错的江西菜馆，你开车，我请客。”

 

安迪从小在美国接触的最多的中餐，除了panda express，就是Chinatown的粤式料理。各种甜甜酸酸的肉和五颜六色的炒饭，还有放在竹笼子里卖的dim sum。

后来到了大学，法拉盛*渐渐冒出了许多川菜湘菜馆子，老谭在犒劳自己的中国胃去打牙祭时，总不忘也捎上她。也是那些日子里，在老谭的鼓励下，她才鼓起勇气尝试了炸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辣辣的鸡肉，还有飘着满满一层红椒的猪肉片汤。

 

她倒是真的没见过刘涛为她张罗的这种又圆又粗的炒粉和通体深红的板鸭。

不过和其他大部分她吃过的中餐一样，她尝了第一叉子，就停不下来了。

 

安迪是真的饿了，下了班被曲筱绡拖去做SPA然后又匆匆忙忙赶来，折腾了一路，中午的三明治早就化作热量被消耗殆尽。

她风卷残云消灭了一大半抬起头，发现刘涛捧着一杯温水笑眯眯看着自己。

 

“我吃饭有点快。”安迪以为她吃饭的速度又吓到人了。

“我当过兵，当年部队里对吃饭时间也有很严格的要求，退伍之后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吃饭的速度降下来。”

刘涛说着，好像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

安迪眨眨眼，把炒粉往刘涛那边推了几厘米，问：“那你不吃吗？”

“我不能吃呀，我的牙齿还没有补好，牙冠还没盖上。”刘涛说着还用手指示意了右边的臼齿，见安迪一脸好奇，就把头凑了过去，“你要不要看看？”

安迪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捺不住，伸过头往刘涛张大的嘴里望。

 

口腔深处真的能看到暴露的牙本质！安迪惊叹地瞪大眼，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退回来。

 

刘涛又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再一次把忍不住扬起的笑容压下去一点。见安迪差不多吃好了，打算开启正题。

她拿出随身的记事本，把事先准备的问题一一细致向安迪询问确认，从目前最偏爱的钢笔品牌，到11年级那年在英国文学课堂上和老师的那场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争执。

 

安迪觉得这与其说是一个采访，倒更像是针对自己的观察笔记。

更让她惊讶的是，整个过程里，她居然没有对和刘涛分享自己的故事这点有任何不适应，仿佛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

写完最后一个字，刘涛满意地合上了记事本。叫服务员来结了帐，就和安迪一起离开了餐厅。

终于完成目标的刘涛也放松下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安迪闲聊起来：“今天我安排白天去参加我在读的EMBA一位教授的研讨课，下午上完课后跟你见面，之后直接去酒店，明天早上的飞机回北京。结果因为这牙疼，所有的行程都往后推了。”

刘涛吐了吐舌头，十分无奈地接着说：“其实今天这位老师还把我上次交的案例分析作业给退回来了，说我的想法不对，本来想着跟你见完晚上还有时间想一想怎么改，现在看来只能回家研究了。”

“你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她们已经走到了车边，安迪转过身来对刘涛扬了扬眉毛，靠着街旁的路牌，让她把材料拿出来。

刘涛二话没说，拉开机长箱，取出了一个文件夹，交给安迪。

安迪就着昏暗的路灯，草草翻了翻Introduction，然后直接跳到Conclusion部分，没多久就理清了思路。

 

“医疗行业的重点其实是技术本身。因为它针对的是Maslow需求理论里最基础的层次，人类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市场永远在那里。只要你的技术足够优秀，不怕没人来买你的产品。所以作为CEO应该要真正了解自己的专利和技术与众不同的地方，抓住这个unique的点来做marketing。公司所有的运营都要围绕这个独一无二的优势来做。”

 

刘涛这次已经不再对安迪的阅读速度诧异，只是迅速又取出记事本，把安迪的话给记录下来。

 

“像这个针对癌症的immunotherapy疗法，据我所知UPenn的一位教授去年做出了非常成功的结果。我subscribe了Scientific American，有看到前几期提到，我可以把那几篇文章发给你。那不是lancet或者NEMJ这样的专业性很强的期刊，是科普向的杂志，而且总结得很好。just read for fun，读过之后会帮助你了解这个领域。”

 

等刘涛把重点都抄好了，安迪才接着说：

“还有，regulatory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你的报告里欠缺的最多的就是这个部分，包括对产品从R&D到正式上市中间的时间和金钱成本的估计和风险分析，造成成本和风险的原因主要来自于政府监管部门，也就是FDA对你的技术评估的结果。如果加上这个部分，应该就是你的老师需要的内容了。”

 

安迪又翻回开头，把整个报告梳理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把文件夹交还给刘涛，这才注意到她闪着光的崇拜眼神。

“你怎么这么厉害！” 刘涛整整齐齐重新收好所有材料，心悦诚服地说： “几分钟就能理解到这种程度，有什么事你不懂的吗。”

 

是了。安迪终于明白了，刘涛总是这样诚恳坦率地表达欣赏，在恰到好处的时刻自然地给予回应，让人也轻易放下防备，乐于知无不言。

 

安迪冲刘涛自信地笑了笑，说：“我送你回去吧。”

然后转身就打算拦出租车。

这下倒是让刘涛奇怪了。

“你的车不就停在这吗，为什么要叫出租车？”

“我刚刚查过，我的GPS不能识别这里，没办法开回去。我只能再叫一辆出租车，让司机领着我开到我熟悉的地方，再回去。”安迪说的理直气壮，仿佛没任何不对。

 

刘涛真的震惊了。她愣了起码有半分钟，在安迪又准备扬手之前阻止了她，夺过她手里的车钥匙。

“行了，你去那边坐，我来开，送你回去。”

 

刘涛的驾驶技术很好，认路能力更是一流。安迪坐在副驾驶座上，默默想着老谭给的资料里写她曾是赛车比赛冠军，现在终于有了实感。

 

夜色深沉，街道不再喧嚣，明黄的路灯把前方照出了一点温暖的颜色。晚风萧瑟，淅淅沥沥飘起了一点点雨。刘涛打开了雨刷，哒、哒、哒、哒……车厢里出现了有节奏的敲打声。

 

安迪突然觉得想要说点什么。

 

“事实上，我不懂阿朱姑娘的想法。”

“什么？”刘涛专心开车，没有听清楚。

 

“你刚刚不是问，有什么事是我不懂的吗？”安迪慢慢重复了一遍：“其实我不懂阿朱姑娘的想法。”

 

安迪甚至没有跟老谭提起看完天龙八部之后的感受，现在却想要跟眼前这位“阿朱姑娘”请教。

 

“她的父母明明抛弃了她，为什么她愿意会为抛弃她的父母去死呢？”

 

安迪想起了自己那所谓的父亲。

如果可以选择，她希望最好永远不要知道他是谁。甚至有某几个时刻，她宁愿他根本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她从来不会像阿朱那样去幻想，如果自己父母双全，现在会是怎样。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过得很好，而抛弃她和她妈妈的那所谓的父亲，正会是摧毁她拥有的一切美好的邪恶之源。

 

“因为血浓于水呀。”

刘涛不太明白为何安迪突然想要跟她聊十三年前的一个角色，不过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认识真正的安迪的机会。

她继续仔细回忆当年研究这个人物时的思考：“阿朱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的，要照顾她身边的人，她是丫鬟，从小被灌输的是要照顾少爷照顾燕子坞的其他人……”

 

“这并不是牺牲自己的理由。”安迪急切地打断刘涛的话，却欲言又止：“事实上……”

 

刘涛耐心等候着，趁交通灯变绿之前还转过头，试图递过去一个鼓励意味的微笑。

 

“事实上，我也是孤儿，只有一个弟弟跟我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七岁那年我一个人被养父母带去了美国，在回国之前我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记忆力也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我很幸运，现在有能力可以照顾我的弟弟。但我无法保证如果我没有这样的条件，我是否还会选择承担起同样的义务。 ”

 

“安迪……”刘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突然懂得为什么这个女孩，有这么强的能力还能保持那一点可贵的单纯。

刘涛仿佛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小身影，远离了其他孩子，躲在墙角，自己和自己玩只有她一个人懂的游戏；然后画面一转，她长高了一点，不过还是孤零零的，在一排又一排的原典大部头书架之间如饥似渴地阅读着。

 

“所以我认为，阿朱姑娘不该轻易牺牲自己的性命，她本应该把事实都告诉她的乔大哥，然后两个人一起商量出最佳解决方案。他们本可以，本应该走到幸福的结局。”

 

安迪还在解释，刘涛却好像乘着她的声音，回到了安迪的中学课堂上，看到少女时代的她也是用同样倔强的神情和老师争辩着，说朱丽叶不应该选择假死，应该主动争取自己的利益，勇敢和罗密欧一起抗争，他们本应该走到幸福的结局。

 

如果刘涛能够认识那时安迪，她会走到她面前，揉一揉她高昂的小脑袋，跟她说，你很厉害，你很了不起。

她本应该更早认识她的。

“是的，她本该获得幸福的结局。”

 

安迪一口气把自己的理解给说了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自然而然愿意把这些感受跟刘涛分享。她愿意信任刘涛，刘涛让她觉得很安心。

太多人听到她的身世之后对她露出同情的表情，她不喜欢。

可是刘涛没有，刘涛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眼里是珍惜和认同，还有一点让她不解的遗憾。

 

她在遗憾什么呢？

安迪侧了侧头。

 

车厢里不再有人出声。雨刷还在兢兢业业地敲打出节奏，车窗蒙上一层水汽，让玻璃外的世界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刘涛突然哼起歌。

那个旋律让安迪很熟悉。

 

安迪想起她刚到美国的那几年，不跟人说话，吃饭超级快，让养父母非常担心。

社区的亚裔教会常常组织像她这样的从中国收养来的小朋友一起活动，带她们去法拉盛的中国城唱歌、跳舞、做游戏。

教会里的志愿者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广东籍移民，有时候会教他们唱一些粤语老歌。

她不懂歌词的意思，只是咿咿呀呀跟着哼，却也记住了那个旋律。

 

她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脑海深处这个熟悉的旋律被刘涛唱了出来。

 

安迪在刘涛的视线死角，偷偷打开手机里的SoundHound，识别出这首歌。

 

「漫步人生路」

是一位已经过世的歌手演唱的歌曲。

 

后来安迪在网上找到刘涛十几年前在一个宣传活动上演唱这首歌的视频。

画质非常糟糕。场面拥挤凌乱。

但是里面的刘涛轻松随意，穿着一件简单的鹅黄色上衣，大大方方。举着一束鲜花，时不时跟着旋律挥舞摇摆。

像一只超脱尘世在翩翩飞舞的蜻蜓。美丽极了。

 

安迪悄悄把那个视频存在了手机里。

反反复复地看。

有时候她会想，是不是镜头没有带到的地方，那一刻的刘涛其实是光着脚的，自由自在，随性哼唱着钟意的歌。

 

再后来，有一天涛姐要她在晚上打开北京卫视。

涛姐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一席旗袍，优雅婀娜。

她听到她唱：

 

毋用计较快欣赏身边美丽每一天，

还愿确信美景良辰在脚边，

 

愿将欢笑声盖掩苦痛那一面，

悲也好，喜也好，

每天找到新发现，

 

让疾风吹呀吹，

尽管给我俩考验，

 

小雨点，放心洒，

早已决心向着前。

 

 

 

 

 

 

 

 

 

*法拉盛是纽约最大的Chinatown。安迪和老谭的母校哥伦比亚大学在纽约。

**涛姐13年前演唱漫步人生路的视频在：https://www.youtube.com/watch?v=ulQPhIvo-1E

翻墙党或者墙外党同胞们可以看一看，青春无敌神采飞扬，真的很美。没有找到优酷土豆的档，如果有人发现了告诉我，我把链接替换一下。

（更新）找到了b站链接：http://www.bilibili.com/video/av4718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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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写点正剧，免得让大家以为我们魔教只是来搞笑的~~~毕竟要先培养了好了感情做别的事情才比较自然~~

就像楔子里介绍的，这个故事是想要解答“如果刘涛遇见了安迪，会发生怎样的故事？”

我觉得涛姐对安迪的感情不会只是简单的“同情”或者“怜悯”，而是欣赏以及敬佩，会觉得这个女孩独自一路走来获得这么大的成就，非常让人尊敬。涛姐自己也经历过很多，吃过很多苦，才走到今天，她对安迪应该更多的是两个内心独立而强大的女人之间惺惺相惜的心情。

同样的，安迪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因此涛姐表现出来的对她理念的认同让她也十分受用。她们两人在精神上对某些观念达到了契合。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写了这一场对手戏，希望能传达出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前几天读到一篇十几年前天龙八部时期涛姐的访问，涛姐说，如果是她，她会选择告诉乔大哥真相，然后两个人一起商量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也算是跟我的理解一致的吧。

 

最近工作突然变得很忙，过几天还要去一趟台湾，可能下一篇会要过一个礼拜才会更新了。

不过正好让我在飞机上好好思考一下怎样把wuli欣欣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