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you're like a dream come true


【7月】

翻开最后一页,她才发现,

原来她一直在另一个故事里,

和他们的幸福结局无关。




钏路的电车一路向北,乘客越来越少。车内外的温差给车窗蒙了一层雾。邻座的小男孩竖起短短的手指在白蒙蒙的玻璃上画了一张脸。

不过是抽象线条的简单组合,却在夏実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能叫得出名字的男人的脸。而脸上的表情定格在校园里,他的视线越过女学生的制服肩线、落在她身上的瞬间。

『对不起。』

她抢在柏木修二说出这句话之前,先对他说抱歉,再上前一步送给他一记道别的耳光。

接下来的几天,她向父母解释,向朋友解释,向同事解释,向她的学生解释,向所有人解释——她的婚礼取消了。

她没让修二插手,一个人做完了所有的善后。一如从前,她替修二做了所有的事情。这是她爱一个人的方式,不计付出地对待一个人,为他考虑每一件事,努力做他的氧气。可是,当另一个女学生说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地就离开了。因为在他眼里,夏実从来就不需要被照顾。

人,总是看不见最需要的东西,比如氧气。




迷迷糊糊小睡了一会儿,夏実醒来时,连对面仅剩的同行乘客也到站下车了。车外云雾散开,气温回暖,阳光斜照着空荡荡的座椅,划分出明暗两色。她抬起车窗,海风扑面而来,吹开她的发丝,钻进她的衣领。

夏実站起来,一整节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左边是一望无际的广袤湿原,右边是连绵曲折直至地平线的青色海岸。

忽然她想到,为什么人们会相信温暖治愈的故事都发生在偏僻的北方小镇——

这里离童话很近,离生活很远;

离自己很近,离世界很远。




从车站出发,租车十五分钟到达目的地——门前有一棵花水木的小屋。夏実听到房子里传出小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不是来自她听惯了的高中生,而是更年幼的、四五岁的小孩子们稚嫩的声音。

「哇~~~!」
「啊~~~!」

不待她靠近,一群小孩子就像被惊扰了安乐窝的幼兽,从房子里跑出来,四处散开。

还有没头没脑的熊孩子直直撞上她的膝盖,摸摸鼻子,抬头一瞅眼这位阿姨不像坏人,就抓着她的裤子躲到后面去。

她顺着孩子的目光平视前方,只见一个成年人戴着拟真的狼面具,张牙舞爪地追着孩子们,逮着一只小LOLI还不满足,还作势要将魔爪伸向躲在夏実身后的小正太。

她稍稍弯下腰,护住身后的孩子,同时用平静得低于室外温度的语气,有点扫兴地中断他们的游戏:「初次见面,我是东京来的上村夏実。请多指教。」

面前的「狼」一时愣住,乖乖收了爪子背在背后,眨了眨眼,分明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小动物般的清澈眼神。

「你…好。」细细软软的声线,像是在给耳朵挠痒痒。「我是平沢纱枝,请多指教。」

摘了面具,其实是个拥有非常温柔笑容的女人。

那个时候,她们正好驻足在花水木的树下,漫天飘落着粉红色的花瓣,四周围全是活蹦乱跳的小孩子。

不知为何,夏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与某个人相识,永远不要嫌太迟。

相信一切自有安排,相信这才是两个人相遇最好的时机。

否则,就当作是神明不小心开的一个玩笑吧。

 

 

 

【8月】

晨曦穿透格子窗,残留破碎的光斑落在柔软的棉被上。

轻飘飘的白云缓缓流动,是天空中的另一层棉被。

夏実看够了蓝天与夏鸟,懒洋洋地爬起来,收拾好榻榻米上的铺盖,又向邻近的床上望了一眼——那个女人果然还在明目张胆地赖床。

月历翻到新的一页,才意识到她搬来这座小镇已经一个月了。

时间就像凝滞的湖水,沉静地映照出世界真实的倒影。

柏木修二在这一个月里没给她打过一通电话、道过一声问候,反而是父母、亲友、甚至自己叫不出全名的学生都给她致以只言片语的关心。

很好,上村夏実——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再也不必为了不应该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人劳心费神了。

接受钏路陵南高校的聘书,她没有一秒的迟疑。

退场的未必就是败者,离开也是一种胜利。

北方小镇,全新的一切。她将行李打包带上摇晃的白色列车,把过去留在了东京。远亲的朋友联系上朋友的远亲平沢家,恰好从前居住的女主人改嫁,她的女儿纱枝刚从美国回来,一个人住在房子里也不太放心,十分乐意夏実来作伴,房租也理所当然减了不少。

本以为捡了大便宜,真的来到这地方,夏実也只能苦笑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因为纱枝原来的房间改成了幼儿英语课室,她便睡在从前母亲的房间,夏実搬进来之后,便理所当然地指了指床铺旁边空出的一块榻榻米;吃的是两人平时轮流做的料理,但只要夏実吃慢一点点,餐具就等着她一个人洗吧。

平沢纱枝的工作是课外补习班的英语老师,傍晚去上班,深夜回家。白天有空的时间里,她上午就睡懒觉,下午在自家开了个幼儿英语教学班,给附近的孩子们讲讲英语童话故事、做做游戏之类的。

逞不与上任室友、认识多年的亲友东堂沙耶香相比,夏実觉得和这位隐藏大小姐人格的平沢纱枝根本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连朋友都算不上。

夏実只希望暑假能快点结束,这样她就能快点去陵南报到,不用成天对着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沉默室友。

笑容,是温暖也是礼貌,是隔绝真实情感的面具。纱枝的微笑,时常给她这样的感觉。
 

 


纱枝的母亲平沢良子偶尔会和丈夫一起来做客。伯母是个非常热情、开朗的人,心里藏不住话,没几天就把夏実的陈年旧事全套出来了,还大大咧咧地安慰夏実说,一定能在钏路找个好男人。

夏実笑了笑,心里想说你女儿年纪比我还大呢,不该先愁愁她的终身大事。

谁知伯母好像听得见她心里想什么,背着面向花水木的女儿,自个儿先爆料了:

「女人啊,遇见喜欢的人就要趁早追到手!别犹豫,也别矜持!你看看我们家纱枝,为了去美国抛弃了初恋的男孩子,结果人家做了大海的渔夫,跑了;后来跟大学的前辈玩了好多年的暧昧,终于决定嫁了,谁知人家去了一趟伊拉克,没了……唉……」

女人是同情心泛滥的生物。

夏実一听伯母的描述,眼眶就红了一圈。那以后对纱枝讲话的态度也软弱了几分。时不时看到晚餐后纱枝一个人抱着枕头寂寞地看着屋外黑夜的背影,夏実还会从心底涌起一股想把她抱进怀里顺顺毛的冲动——这就太圣母了,欠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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