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是書包上的南瓜吊飾、手機桌面改成灰黑色系的詭譎圖案、午休時間飄出香甜味道的南瓜料理，都在在宣告著這個原本只適合孩子們慶祝的節日，一樣適用於青春年華的高中生。

 

而全校最應景的地方在這裡——

 

「Trick or Treat！」這是穿得一身通紅，鼻孔裡塞著兩團衛生紙的雙馬尾高中生。

 

「來，糖果。」冷靜的把糖果連同一本『數學！沒人解開過的100道難題』塞到雙馬尾懷裡。

 

雙馬尾左右一哼一噴氣，留下兩團衛生紙和一句「高まるぅ～～～～～」，離開了。

 

「Trick or Treat！」這是把自己打扮成蝦餃的高中生。為什麼是蝦餃？為什麼不是魚餃、燕餃，是蝦餃？

 

「來，旺仔牛奶。」無視於眼前的火鍋料是什麼口味，淡定的將小鐵罐置於蝦餃的頂端。

 

很淡定，因為昨天正好看到某支視頻，從今以後看到蝦餃，頓時都覺得可愛八百萬倍了起來。

 

蝦餃開心的一彈一彈離開。

 

「Trick or Treat！」

 

「嗯，人呢？」

 

「下面啦！白石醫生！」

 

「喔，藤川同學，抱歉我沒注意到你。來，糖果。」

 

尚未發育完全的男高中生 V.S.優良基因絕對不只一百七，從出場就註定是悲劇。

 

「Trick or Treat！」

「Trick or Treat！」

「Trick or Treat！」

「Trick or Treat！」

「Trick or Treat！」

「Trick or Treat！」

 

後面還有足以排到校門口，繞到後門，直通隔壁的明稜學園轉兩圈都有剩的排隊人龍。

 

在不得其門而入的門口，有人握起拳頭，捶向保健室的門。

 

聲響不大，只剛好讓門口的奇裝異服們都轉向同一方向。

 

被一群奇裝異服盯著的感覺真不好受。

 

某人靜靜的轉身。

 

「是……緋山同學嗎？」

 

一句話就扯著離開的腳步。

 

「進來吧。」

 

又不是你的寵物！

 

緋山離開的步伐踏得更大。

 

「緋山……」

 

桌上的眼鏡被棄置不顧，白石只想邁開步伐去找那人。

 

「白石醫生，你還沒給我糖果！我要搗蛋了喔！」此人一手拿著ipad，穿著白袍，顯而易見是個醫生裝。什麼？萬聖節的氣氛在哪？你沒看到她嘴角和眼角都是血嗎？乖，以後看到醫生要對他好一點。不然醫生七孔流血給你看。

 

「白石醫生，我不要糖果！只要搗蛋！」一頭黑熊穿著高跟鞋跺腳嬌瞋，一個踏步，身後的地板頓時出現眾多深不見底的大洞，仔細聽還能聽到洞底傳來「噗累……袋鼠寶寶……園長……」等等不明的低吟。噢，寒毛都豎起來了喵！

 

「白石醫生我可以扒在妳身上嗎？」

「白石醫生我可以舔……」

 

白石醫生的求救淹沒在孩子們各式各樣的無理要求裡。

 

 

 

天黑了。

 

早就過了8點17分。

 

冴島來到保健室，用手中的文件夾一一撥開如沙丁魚般的人潮，千辛萬苦抵達”魚飼料”身邊，轉身吼出：「你們以為她是有求必應的KO小天使嗎！」

 

抓起桌上的紙袋，隨手一撒，還未發完的糖果散成一片絢爛的糖果雨。

 

「還不快走！」

 

白石的右手被冴島拉著，越過低頭忙著撿糖果的妖魔鬼怪，沿途冴島還踹開了幾位沒被糖果動搖意志的。

 

啊，外面的空氣好清新。白石努力讓自己勉強跟上冴島的逃亡速度，一邊分神想著。

 

快到公車站牌了，想不到我也能跑這麼長一段路。

 

站牌！

 

只顧著前進的冴島頓時覺得手裡一空。

 

她回過頭，用帶著喘意的句子質問。

 

白石只是看著空無一人的候車亭，沒有回答。

 

 

 

 

 

 

教室的黑板、後方的佈告欄、走廊、門口、班牌。

 

僅只是一個晚上的時間，那些節慶氛圍就消失的如同昨天還滿佈糖果，此時卻光潔如新的地板一般。

 

真是對不起那些跪在用褲子幫我擦地的孩子們。

 

白石惠看著桌上的小型琉璃南瓜裝飾，同樣是鬼臉，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看來就是一臉惆悵。

 

大概是明白屬於自己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吧。

 

目光望向窗外的操場，鳴笛聲後，是全力衝刺的背影。

 

她難得將散落的髮束成馬尾，看起來格外有精神。

 

白石歪著頭，眼鏡滑落鼻樑，對著那個和好友擊掌的雀躍背影猜測——

 

生氣了嗎？

 

送走在體能測驗跑步而跌倒的學生，途中忍住了想問出口的問題，縱使知道他們是同一個班級。

 

慢條斯理的整理桌上的文件，補齊藥品和包紮的材料。

 

直到下班，掛念的背影早已離開操場，白石還是不知道問題的答案。

 

熟悉的候車亭，陌生的空無一人。

 

 

 

斷斷續續飄著秋雨的天氣格外有涼意。

 

如果因為午後的秋老虎誤以為夏天還沒走，而仍然身著單薄，下場就是——

 

「哈啾！」

 

討厭，忘了帶傘，也沒帶外套！

 

「哈啾！」

 

到底是誰在背地裡罵我！

 

緋山冷得只能上下摩擦手臂，祈求得到一點微弱的溫暖。

 

「哈啾！」

 

已經等了半小時，還是等不到陌生的公車。

 

「早知道不要來這裡！」

 

胸口悶著的情緒全都化成瑣碎的抱怨，對著潮溼的空氣獨自排解。

 

「什麼時候才會停啊？」

 

眼前的雨時有時無，落在身上是無所察覺的重量，卻一點一滴帶走屬於身上的溫暖。

 

『最近天氣多變化，緋山同學要記得多穿點。』

 

也許是和那天相似的微涼氣候，緋山突然想起那人曾經這麼說過。

 

她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落似秋雨，輕得以為轉眼即忘，其實早被牢記。

 

搖搖頭，再次回神，周邊仍只有清冷的雨。

 

拿出手機，螢幕上只有孤單的時間。

 

走出候車亭，翻出掌心確認雨勢。

 

舞台是無人的人行道，閉上眼睛，張開雙臂，緩慢的旋出一個一個圈。

 

腳步其實是凌亂的轉著不完整的圓，四下無人，一點打發時間的娛樂無可厚非。

 

這一步，把等待的煩躁甩得老遠。

 

下一個跨步，臉上浮現明亮如晴的笑容。

 

最後一個迴旋，紛紛的雨勢一瞬間暫停了。

 

睜開眼睛，仰望，是深藍色格紋的天空，和一個又喜歡又討厭的笑臉。

 

「淋雨的話，會感冒的喔。」

 

如果有所謂的緣份，那麼它應該是在離校有段距離，在不尋常的時間點，讓兩人在陌生又不順路的地方巧遇。

 

緋山一動也不動的承接著白石的溫柔——她細心的用手帕將自己微濕的臉頰和髮稍，一一擦拭。

 

想鬧的小脾氣、想開口諷刺的惡言、想抱怨的不滿、想不透的鬱悶，那些在這年紀的小女生會有的彆扭，全都簡單的消失無蹤。

 

只要見到她。

 

其實要的不多，只要見到她就好。只要此時此刻，她的眼裡有自己，那就好了。

 

就連冰涼的體溫，都簡單地被一件顯得寬大的外套輕易烘暖。

 

手伸進口袋，掌心感覺到兩邊袋中都是大大小小、或方正或圓滾滾的不明物體。

 

緋山綻放出白石問也不問出來的笑意。

 

「有沒有人叫妳袋鼠？」

 

「嗯？怎麼突然這麼問？」白石把傘換到左手，右手搭在緋山的肩上，讓她再往傘內站一點，確認她的右肩不會被雨淋到，才將傘換回右手。

 

「口袋的這些……啊？」緋山隨手抽出口袋內的物品，原本以為是筆記本，意外發現是一盒pocky。

 

竟然隨身攜帶零食，妳以為自己的臉可以逆齡演高中生，就能真的這麼孩子氣嗎！

 

「吃太多甜食是會蛀牙的喔，袋鼠醫生。」緋山模仿著某袋鼠醫生一貫的哄小孩、叮嚀口吻。

 

緋山很自然地撕開零食包裝，準備享用自己吃起來比較適合的點心。

 

白石搶著她咬下第一口巧克力棒前，開口說了：「我可以問問題嗎？」

 

緋山停下手上的動作，和白石短暫對視之後偏了頭。一臉不解的樣子很是可愛。

 

「Trick or Treat？」

 

緋山停頓了一秒，像是在思考白石這沒來由的問題和現在的情況有什麼關聯。

 

最後，她露出過於燦爛的微笑，將巧克力棒應聲一折為二，咬著一端，左手握住白石撐著傘的手臂，踮起腳尖。

 

兩人的距離變得曖昧不已。

 

白石覺得自己在她的眼神裡看到了挑釁。

 

傘外仍是灰濛濛的雨，被順勢壓低的傘內是讓人屏住呼吸的靜默。

 

深藍格紋傘墜落在一片水窪上，傘的主人沒空理會，她低下頭，鼻間飄進巧克力的甜味。

 

再靠近。

 

緋山的眼一眨也不眨。

 

再靠近。

 

白石只感覺到清冷的雨，和對方獨有的、開懷的笑聲。

 

緋山在最後一刻，退後轉身，小跑步踏上遲來的公車。

 

「Trick＆Treat！」回過身留下一句遲來的答案。

 

白石望著車窗內找到座位就迅速裝睡的緋山，明白自己剛剛得到了所謂的「Trick」，加上被挾持的零食，連帶輸了「Treat」。

 

溼淋淋的褲腳貼在腿上，黏膩的讓人無法忘記，是不自覺一條街走過一條街找尋她的身影的下場。

 

遲來的萬聖節搗蛋，人財兩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