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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ただいま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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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刺破云层,亦如利刃划破了黎明前的阴霾。光线从残破墙壁的每一条缝隙、每一块缺口穿透进来。无数尘埃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悬浮曼舞。

白石惠和角田善尚面对面对峙而立。两个人的脸在晨光中都是一半光明,一半阴暗。

「他受伤了。」白石的眼睛里好像有光。「有什么话请等我查看过他的伤势再说好吗?」

角田的双眼眯得更细,举枪的手臂跟着蹲下的白石往下移动。

「冴岛,能给我一只听诊器吗?」白石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好像枪口的威胁根本不存在。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护士恍惚一愣。角田扫了她一眼。

「没有听诊器吗?」这一次,白石转过头去,看着她。

——『你也是光芒,是我们的光芒。』

冴岛看见了,白石的眼睛里真的有光。

于是冴岛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大步跨近白石的身边,放下背在肩上的急救包,熟练地找到听诊器递给她。

「清源先生,听得到吗?请深吸几口气……」白石摘掉听诊器,又问冴岛。「有剪刀吗?」

「在这里。」

白石剪开清源的上衣。

「请准备超声波检查。」

「是。」

「……胸腔有积液。准备穿刺抽血!」

「是。」

「……准备麻醉。」

「……」
冴岛正在递上工具的手僵在半空——

纯黑的枪口抵住了白石的太阳穴。

「喂!我说,你听不懂日语吗?」角田森冷的声音从上方发出。「我要看着他死去——这个人不值得你救。」

白石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接着,她低下头对清源说:「清源先生,你现在有血胸症状,需要抽液,现在要给您进行麻醉……冴岛,给我导管。」

「……是。」

「你是叫…白石吗?」角田的音色忽然变柔和。「你知道你现在救治的人是谁吗?」

白石没有搭理他,专心盯着浓稠的血液从插管里流出来。

「……那可是害死绯山医生的人呐……你不知道吧。绯山医生被这个人的手下挟持——昨天晚上因为伤口感染引发炎症,已经死了哟……」

冴岛猛然抬头看了白石一眼——医生的眼神失焦了大约一秒钟,旋即恢复了坚定。

「……出血量太大。马上开胸!」

看见白石清晰地作出判断,角田手腕用力,用枪口顶住她的头。
「喂!你听到了吗?你要救害死绯山医生的坏人吗?」

白石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冷静地开口:「这位先生,如果你真的要阻止我施救的话,在你说一堆废话之前早就开枪了——虽然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绯山的事,但是现在请不要打扰我抢救病人!还有……」

「……」

「请你不要随便诅咒别人死了。绯山没有死——因为有个人答应过我,一定会保证她平平安安回来。」

「哼…」角田收敛起笑容。「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了你么……」

「等一下……」冴岛呆呆地望着角田按下保险,忍不住闭上眼睛。

……

「放下枪!!警察!!!」

就像大部分电影最后上演的情节一样,荷枪实弹又英勇矫健的刑警们好似算好了时间从不知道哪条地缝里统统冒出来,把角田团团围住。

角田苦笑着,缓缓放下了枪,任凭扑上来的警察将他的手臂扳到背后、扣上手铐。

「没事吧?」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刑警关切地问白石和冴岛。

白石轻轻摇摇头。「先让我完成这个小手术……」

「白石!」被带离的前一刻,角田固执地拖住了束缚他的警察。「刚才我是骗你的……绯山医生还活着,不过,她不在这里。」

白石惠茫然地听着,只是把他的话放进了耳朵里,低头继续完成后续的紧急治疗。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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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紧急处理后,陷入昏迷和麻醉的清源被担架送出了废墟。

刚才关心白石的刑警又一次站在她面前。

「请问是白石医生吗?」

她点点头,恭敬地欠身:「多亏了你们及时赶来,刚才真是有惊无险。」

「哪里…是有人通知我们角田和清源可能在这里的……」对方露出意味深长的奇怪笑容。「那个人现在想和你通话——因为是临时架起的线路,通讯效果可能不太好。」

白石不解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无线电对讲机,将听筒贴在耳朵上。

听筒里只有噪点的鼓动。

类似的情景,好像在哪里经历过……

「……我是白石。」她对着话筒讲了一句。

『……』终于听到了,不清晰的而且过于缓慢的呼吸声。

「我是白石。」她对着话筒又说了一次。

『……对不起。』

等了很久,白石听到简单的三个单音。

「木元?你还好吧?」

『对不起……绯山不在这里,我弄错了……』木元的声音混杂着噪声时断时续。『对不起……答应过你的事……我可能没有办法做到了……』

「木元,你在哪里?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不是啊,都是小伤……眼睛的淤血也退去了呢……我还在副楼,该回去了吧……』

「……」

『只是我懒得动,好想睡觉啊……』

「……」

『你等等我吧,就等一会儿,我就回去……』

「我不会等你的……」她忽然紧紧抓住对讲机!即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想要让木元听见她的话,一定要听到她的话。「木元真実,我不会等你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会一直往前走,所以你不能停下来。否则我们只会越来越远——不管你现在在哪里,赶快回来!」

『……』

「你听到了吗?」

『……』

「听到了吗?回答我!」

『哼,白石医生真是改不了自以为是的傲慢口气啊……』

「……」

『放心,我一定会回去的。木元真実一定会回去的。你还是赶紧、赶紧救治伤员吧……还是作为医生的白石最帅气了。』

「木元?!」通讯无情地切断,对讲机里空留下嘈杂的噪点。

白石惠握着对讲机迟迟忘了还给旁边的刑警,直到有人在呼唤白石医生的名字。她才幡然醒悟,对刑警道谢之后,跑向需要她的地方。

时空再一次凝滞了。

在她俯身查看下一位伤员的时候,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撼动了残破不堪的主楼。接下来,她听见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惊呼——

「听得到吗…我是翔北急救中心的白石,请问你哪里不舒服?」
彼时,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着。

「医生,又地震了吗?」

「不是,不用担心…不是这里。」努力地牵动嘴角,她却无法轻易微笑。
「没事的…没事的…」

副楼,塌了。

……

休假中的飞行急救医生白石惠结束了连续五个多小时的额外工作。

道路打通以后,翔北的医生护士们和支援人员一起顺利完成了救援工作最艰难的部分。受伤最严重的病人都被直升机送去了附近的医院。大部分的伤员也被一批一批地送上了白车。

察觉到累的时候,白石才发现她的膝盖软到快融化了,一步也走不动。

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附近的台阶上,一旦离开了病人,刚才发生的一切便开始重复在脑海里播放。

依旧忙碌的人群中,有人拖着迟缓的步子靠近。

最后停在她面前。

这双平底鞋好像在哪里见过……

白石惠缓缓抬头。

磨损得千疮百孔的长裤、松松垮垮的深色外衣、碎裂成马赛克的眼镜片……

「木元……」她无力站起来拥抱了,所以只是用力微笑。

「ただい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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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

惠,我回到你身边了。

以木元真実的身份…回来了。

——绯山 美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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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ただいま(续)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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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我把你放得很重要,你却选择做一个陌生人。
你的烦恼与我无关。
你的痛苦与我无关。
你的背负与我无关。

由里和音看着车窗外冉冉升起的朝阳,胸口因为紧张而剧烈地起伏着。好几次被晶莹透明的液体模糊了视线,她只好努力睁大眼睛不准自己表现得太不争气。

听过樱木泉的解释,和音总算明白最近两个月来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

早在十年之前,一张巨大的毒品走私网络经清源兄弟的谋划得以铺展开来。涉谷区的青少年作为初期阶段的最大流出口,当时任片区刑事部主管的丹波博久充当了阴暗交易的庇护人。当然,樱木和木元都认为他的背后应该还存在着更高层的操纵者。毕竟日本的黑社会和政治圈从来都不是泾渭分明的。

那一年的夏天,因为过量吸食而丧命的少女被EMA发现了。害怕承担刑事后果的其他人模仿十一年前那件轰动一时的高中女生水泥弃尸事件的手法处理了尸体,并嫁祸到无依无靠的EMA头上。现在想来,无论当时的木元作出何种努力,同样没有倚靠的她就算发现了事实真相也无济于事——事件搜查的总负责人正是丹波博久。

『当年的木元只查出弃尸的是那些少年,却在十年之后才知道事件背后原来有更大的阴谋。到头来,无论是施害者还是受害者,涉谷的孩子们都成为大人们的牺牲品。』樱木话锋一转。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深爱孩子们的角田善尚决定以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若是不能以刑警的身份实现,就把自己也染成黑色……

他等待了十年,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清源英二这几年的履历太『辉煌』,随便找几条就可以抓住把柄让他被警察逮到——而清源晋三正想除掉哥哥。

在押送英二去东京的途中,晋三派人前去的目的并不是劫囚,而是杀人灭口。但似乎,翔北的急救直升机赶到了。飞行医生绯山美帆子什么内情也不知道,只是尽医生的职责去救身受重伤的清源英二,结果却意外成为唯一听到英二遗言的人——

尸检结果方面,鉴证人员已经证实英二在直升机爆炸之前就因外伤死亡了——这就是绯山被挟持的原因,她知道了这帮人最重要的秘密:英二留下了关于同伙名单的重要线索。

事实上,一开始她是活不成的。当时她确实在安装了炸弹的直升机上。但是晋三突然收到消息,此前一系列连续失踪的前任在各个配备直升机的相关岗位工作人员,都和他哥哥有关——这些事实在木元找到的椎名佑介的秘密日志里记录着。

我们推测,应该是英二和警界高层的某人准备洗手不干了,因此急着做最后的大清扫。所以,晋三必须留下绯山的命,作为和某人对抗的唯一筹码——而绯山活命的唯一办法就是谨守英二的遗言不说。她一旦说了,自己留在他们手里的价值也就没有了。』

『这么说来,绯山美帆子现在在歹徒手中才是最安全的——万一有利害关系的警察找到她,很可能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灭口……』这个道理和音很快明白过来。

『对,不考虑玉石俱焚的后果,绯山知道的秘密就是清源晋三制约对方的最后筹码。我们之所以敢这么说,也要庆幸木元曾经在樱田门地铁站见过绯山。估计那时候双方谈判过一次,可是从后面发生的事情看来,谈判失败了。清源晋三想炸掉机场,再办一次飞行展谈下几笔生意,卷钱就跑。而某些警察一方面承受着破案的压力,一方面又要快点解决掉绯山以便高枕无忧……』

『难怪那时候刑事部负责人开记者招待会一口咬定绯山没有死,甚至还暗示她和犯人们有联系,就是为了之后灭口的理由铺下后路……』和音恍然大悟。『那绯山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在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之前,我们不知道刑警里有多少人正准备对绯山下杀手。所以,木元不能把线索说出来——她把一切都赌在今天,只有她可以做到的,赶在更多的警察之前找到并且救出绯山美帆子的方法……』樱木神色凝重。

只有木元真実才能做到的方法……
由里和音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人算不如天算。没人想到晚上会发生地震。
特搜四係和对策室的车都堵在了路上。和音和樱木并排坐在后座。

「和音小姐…」樱木忽然问。「木元真実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和音扭头定定望着窗外,声音从未如此刻一般了无生气。
「木元啊…她是一个你第一眼就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在认识十年以后,才发现根本猜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的人。」

彼时,公路疏通的消息传达到车里。车流得以继续缓缓移动。

樱木泉若有所思,低头打开手机的收件箱,找到了木元发给她的第一条短信。

『抱歉,我无能为力。』

木元啊,如果你真的无能为力,这两个月以来所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呢?

……

【2010年5月17日】

……

(补遗)

对不起,白石。

如果十年前的我答应角田先生继续搜查事件就好了;

如果我早一点答应樱木泉配合再次搜查就好了;

绯山卷入这次的事件里,都怪我。

都是我的错,才害你现在这么难过……

请相信我,一定会保护你、保护绯山,只有我能做到!

离开洗手间,我打开手机——事先偷偷在丹波的手表里装了追踪器,很快在二楼最东边的房间找到了他。展厅主要设在一楼和二楼西侧,这里基本上没有客人往来。门口的看守已被打晕,跟随而来的地区刑警也不省人事,其他人都在里面吧——不是他同伙的刑警们会怎样呢?绯山也在房间里面吗?

我先到三楼查看了一遍,没有见到其他人,便又回到二楼。然后,背靠在门边,耳朵贴在门上听着。

楼下的大厅里在播放展出视频,音响声震耳欲聋——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突然听见了枪声!

我赶紧离开门边,站在楼梯口——可进可退的地方。

丹波一个人走了出来,略为惊讶地望着我,单手熟练地为他的枪装上子弹。

『木元啊…来得正好,我们一起去找人质吧!』

我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枪,装满子弹的转轮卡进枪身的一瞬间,转身冲上楼梯!

连续两枪,打烂了楼梯的木质扶手。

丹波的Smith&Wesson手枪一次装载六发子弹——我故意留出余力让他追上三楼。

3!4!5!… 6!

就是——现在!

我充满信心停步转身、举枪,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标准又一气呵成地把这套动作完成过!

到底是我太自作聪明,还是老天爷存心要给我讲个冷笑话——

另一只枪。

丹波博久早已掏出另一只枪,对准了没有任何防备的我。

这就是结局吗?

我听见子弹凌厉的呼啸声,整个人在那一刹那倒下去。

不是子弹击中了我,而是地板的抖动让我和丹波同时跌倒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才苏醒,脑袋好像被天花板的碎片击中了。我扶着额头站起来,首先找到我的枪,接着看见了丹波博久。

丹波似乎伤得比我重得多。我想用手铐铐住他的手,却发现他半个身子几乎都被压在一块水泥下面。我叫他的名字,只看到他的嘴唇轻微抖动了几下。

『这就是报应吧。』

我警觉地回头:『角田先生?!』

头发全白的角田善尚几乎让我认不出来。他如今快六十岁了吧。

『好久不见,木元巡查。』他的手里握着枪,对准了躺着无法动弹的丹波。

『住手!』我挺身挡在他面前。

角田双瞳一缩,粗暴地推开我。『笨蛋!』

腹部重重撞上了一块突起的石块,我听见胸腔下面的骨头喀嚓响了一声。

枪声也响了。

我回头,只见丹波举枪的手无力垂下。

『你在学校里没学过吗!永远不要背对犯人!』角田朝我大吼。

我咬着牙再次站起来,冲他一笑。『前辈好,我是菜鸟刑警木元真実。』

他的眼里有什么在闪烁着,望着我的目光同十年前如出一辙。
『地震切断了同心,你下去看看情况。清源晋三跑掉了,我去找他。』

『是。』心头闪过一丝阴影,我姑且点了点头。

抱歉,白石。我知道找到绯山很重要。可是,我要先确认你是安全的。

……

【2010年5月18日】

……

破晓之前,一天最黑暗的时刻。

门的那一边就是二次加工入境毒品的小型工厂。上周对策室已经彻查了他们的资产,信号干扰不过是要隐藏他们用真假难辨的医疗直升机、救援直升机和警用直升机将毒品运送过来加工的事实。

我伸手去握门把——
眼前一片模糊,扑了个空!

是因为没戴眼镜么?
我再一次伸手……

『请到此为止。木元警官。』

我本能地转身拔枪。在看清角田善尚手里拿着绯山的照片以后,却慢慢放下了枪。
『你没有退路了。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之前的事件,还有这座楼的秘密……』

『哼,那又怎样?迟早有一天,世人会知道真相的。』

『所以,请你收手吧。』我想详细解释,可是每说一句话,都牵动着伤口生疼。

『真遗憾。不行!』角田莫名一笑,轻而易举踢掉了我手里的枪。

我想反抗,可是全身上下都在痛。

又一记重拳砸中我骨折的肋骨——挨了这一下,我疼得头昏眼花,倒在地上发抖。

角田捡了我枪,进到门的那一边去了。

『可恶……』
绯山会在那里吗?不对,角田是要炸掉副楼——毁掉这个泯灭了无数孩子们未来的地方。虽然他也成了其中的一部分,告发清源、挟持绯山、灭口椎名,他应该都参与其中——寄去特搜四係的复印件,不过是想要通知我:快来阻止吧,只有木元真実才可以做到。

我知道角田的想法。即使警察赶到了,真相也不会完全浮出水面。
他只想找到能够相信的人,在他被捕之后依然能完成未尽之事。

角田善尚,你太看得起我了。你也太小看清源晋三了——这里的人撤得空空如也,不就说明他早比你更想炸掉这里吗——连同再无利用价值的绯山一起。

此刻的我多狼狈不堪啊……

白石,你这个大腹黑……
还是让你担心了……

最终还是阻止不了么……
至少,至少我要找到绯山……

过不了多久,角田善尚又回来了。把枪塞进我手里,又扶着我站起来。

『清源晋三那家伙竟然早就准备炸掉这里!哼,都不用我亲自动手了。』

『绯山美帆子在哪里?』我只关心这一个问题。

『不知道。』他摇摇头。

『你会不知道!』

『上次把她送进副楼以后就没见过她了。但是应该就在这栋楼里。』他拉着我离开这里。『炸弹拆不掉了。我们一起去找清源!』

『不行。』我甩开他的手。『你先走吧。我还要找绯山……』

他凝重地看了我一眼,确认我不会改变主意以后,毅然转身。

『等一下…』我深吸一口气,忍着痛说:『要是看到穿翔北制服的医生,就说绯山美帆子不在这里。』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我明白了——绯山美帆子不在这里。』

我按住腹部的伤口,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仍然无法安心。
角田的个性没有变——他不会放过清源的。万一白石碰上了他们……

没人能够伤害白石惠。
我木元真実,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白石惠!

挪到窗口,我望见不远处几辆警车接近这里。

来不及了。
我必须在警察到来之前找到绯山!可是角田那方面……
怎么办?我扫视楼下,忽然发现SR使用起了无线电——

无线电?对了,加工厂里一定有无线电的。

……

终于通知到警察赶去找清源,应该还赶得上。

考虑清源现在处境,他一定想方设法呆在藏钱的地方——自己的办公室。
估计那里现在一片废墟吧。哼……

一想到白石不会有危险,神经就放松下来,也更明显地感觉到伤口在痛。
身子不由自主地滑下去。

怎么办,还没找到绯山……

我漠然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加工厂。
心底忽然一片冰凉——

定时炸弹?!只剩一百秒?!

妹的,刚才找无线电对讲机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白石……

我呐呐把对讲机凑到嘴边,存蓄着讲话的力气。

『……我是白石。』终于听到了,她平安无事的声音。『我是白石。』

对不起。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无限悲凉地看着计时器上的数字在变化。

『木元?你还好吧?』

对不起……绯山不在这里,我弄错了……
对不起……答应过你的事……我可能没有办法做到了……

『木元,你在哪里?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不是啊,都是小伤……眼睛的淤血也退去了呢……
我还在副楼,该回去了吧……

『……』

只是我懒得动,好想睡觉啊……

『……』

你等等我吧,就等一会儿,我就回去……

『我不会等你的……』

——大脑一片惨白。

『木元真実,我不会等你的!!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会一直往前走,所以你不能停下来。否则我们只会越来越远——不管你现在在哪里,赶快回来!』

……

『你听到了吗?』

……

『听到了吗?回答我!』

哼,白石医生真是改不了自以为是的傲慢口气啊……
——到最后,你告诉我,我不是值得你等待的人。
——可是,你希望我回去!
——这就够了。够了。

『……』

放心,我一定会回去的。木元真実一定会回去的。
你还是赶紧、赶紧救治伤员吧……还是作为医生的白石最帅气了。

『木元?!』

我按掉了对讲机。

在计时器显示还剩十秒的时候。
我想到了绯山会在哪里,以及——
保护自己的办法。

白石,我不是个恪守承诺的人。唯独答应过你的事,无论如何,我绝不食言。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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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这间病房的病人到哪里去了?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护士看了看门牌上的「木元真実」,又转过来环视着捧花的藤川、拎果篮的蓝泽和提问的白石,微笑道:「大概是为了配合搜查工作,请去提供证言了吧。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嘛……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你们可以把礼品留下,有什么话我也可以代为传达。」

「谢谢,不用了。」白石失落地鞠躬。

自从木元真実被送进警察医院养伤以来,尽管白石接到过两次她打来的电话——每次都是等不及白石说完一句话,木元就一股脑噼里啪啦说一堆诸如自己伤得不重、不要来探病、忙着事件善后的话——然后抢先挂线。

白石也很忙,但她还是在短短一周内来了三次。
她想告诉木元,MSF发来通知了——白石被录用了,就要离开日本了。
她想再见木元一面,当面道别和道谢——即使绯山美帆子依然失踪着。

然而,三次,木元真実的病房里都没有人。

「今天下午几点的航班?」蓝泽一边问白石,一边把水果放在小桌上。

白石看了看表:「五点。」

「那你现在还不去机场?」藤川替她着急。「现在三点半了!」

她走过去拉开病房柜子的门:「再等一等吧。」

「诶,人是不会躲在柜子里的。」藤川吐槽道。

「是呢。」白石低声说。「一般人怎么藏会在柜子里呢。」

东京时间四点整。翔北的三位急救医生离开了警察医院。

「白石竟然就这样走了。」藤川歪着头,不禁感叹。「当初的实习医生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呢。」

「因为她知道,等待不等于驻足不前。」蓝泽盯着自己的手指。「她把身边的位置留下就好——而且MSF又不是全职,白石会回来的。」

说完,蓝泽耕作停步,回头朝刚刚离去的病房窗口望了一眼。

……

木元真実隔壁病房的门开启了一条缝。过了一秒,门完全敞开。身穿病服的卷发女人扶了扶崭新的眼镜,走进木元的病房。

咚咚!

毫无征兆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看清来人不是熟悉的样貌,她才长吁一口气。

来访的人也穿着白色的病服,头上还绑着绷带。

「初次见面,我是大泽绘里子,木元真実的上司。」

她闻言一愣,清了清久未说话的嗓子:「初次见面,我是……」

忽然间,她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下去。

绘里子关上门,走到她身边。两人并排看着窗外。

「绯山医生,非常抱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都必须以木元的身份在这里养伤。根据你提供的宝贵线索,我们将会抓紧时间搜证,但是事件牵连广大,难免还需要些日子才能结案。」

「哪里…我会配合警方的证人保护计划,不会让别人知道的,包括白石惠在内。」

「真是辛苦你了。」大泽的表情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请问…」绯山犹豫着开口。「木元她现在怎样了?我想见见她。」

「你不可能见到她。你应该很清楚——现在你就是木元。」大泽绘里子此时的眼神就像保护幼雏的老鹰,防备地盯着绯山;又似失去了孩子的母亲,掩饰不住彻骨的悲伤。

绯山哽咽着开口:「我只是…只是想当面谢谢她。全靠木元,我才能得救……」

「……」

「如果不是爆炸之后她找到我,和我换了衣服……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木元就不会……」

「都是我的错。」

「诶?」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派她去保护白石惠。她拼命查案的时候,我却一无所知地躺在病床上……都是我的责任。」女刑警高高扬起下巴,避开绯山的视线。「能告诉我,木元找到你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绯山满腹心绪,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迟疑了片刻。

「……请让我慢慢告诉你吧。」



========第八回 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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