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夜晚很短,但是如果只是这麼看著,也能很长的。她暗自想著。

然而一两个钟头后,身体的劳累终是让她阖上眼,缓和了呼吸,依凭身边思念已久的体温,安然入睡。

仔细听著另一人的呼吸声,偷偷拭去眼泪,绯山小心翼翼地转过身。

睡了。

一如记忆中的睡脸,微弯的纤长睫毛,挺直的鼻梁,自然地合著的薄唇,黑发随意的散在两颊边,轻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胸膛起伏。她不自觉地凑近,只要……能够感觉到她的温度就好。

明明是同一个人,在同一间房,同一张床上……却又和过去完全不一样。

小时候还能窝在白石的怀里,打雷时,白石的怀抱像是能阻隔所有的恐惧,只要专心数著白石稳稳的心跳,打雷下雨就马上放晴;再大一些,她开始注意到白石身上清爽的沐浴乳味道和淡淡的体香,然后她发现,那种香味要隔著一点距离才最好闻;上了中学,同学们开始谈起恋爱,她却对身边那人温热的体温以及圈著自己时,肩膀上压著的能让自己安心的沉甸甸的手臂重量著迷;再后来,喷洒在头顶上的呼吸和透过单薄睡衣传来的微热,一抬眼就看的到的白皙肌肤,扣的松散的扣子让她越来越好奇延伸向下的风光,枕边人的全部,都让她觉得飘飘然。

然而这样暧昧的时刻也并非每次都充满绮念,就像她不知从何时开始眷恋白石的温柔那样——到底是以哪一天为分野,白石在医院值夜班的日子变多了,偶尔回来时,身上混合著陌生的气味。或许是连绯山自己闻了都会微醺的酒精味,或许是她十分确定、没出现在梳妆台的香水,也或许是她和不良少年擦肩而过时,稍纵即逝的刺鼻菸味。

不过那些也没什麼,浴室里的水总能冲走不属於白石惠的味道,换上睡衣的白石还是绯山美帆子一个人的白石。

但是在她为这一点感到庆幸没多久后,她又有了另一项发现。

作为睡衣用的衬衫有些松垮,纯白的颜色好像透著布料底下欲隐藏又想曝露的秘密,不经意地看见衣衫下朦胧的红点,轻轻地屏息。她的世界——名为白石惠的壁垒,在崩落著。

惠……惠……。在绯山明白自己的感情后,她就只能在心里喊著她的名字。她可以像呢喃般碎念,也可以撕声力竭地大喊,反正就算张开嘴,那三个音节还是震动不了声带。

夜幕中,不安分的从来就只有绯山的心。过去是这样,今晚也是如此。





翌日下午,白石依约陪著绯山和岸本在东京的几个景点逛逛。

假期的浅草寺很热闹,大雷门灯笼稳稳的守在门口,两侧的小店内挤满观光客。

自从绯山大了以后她们就没怎麼凑近人群当游客了,而这次因为带著异地来的岸本,她们便当起尽责的地陪,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穿梭。

当岸本新奇地盯著摊贩里的小玩意时,绯山会心不在焉的与他讨论,一旁的白石则是全然以大人带小孩的模样在一旁观看。起初绯山还有余力应付岸本的好奇心,渐渐的她也变的沉默,和白石站在一边,看著笑的灿烂的岸本,她竟然有些愧疚。

安静地抱著手的白石突然以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美帆子,我还记得你头几次来浅草寺的样子。」

「啊……?嗯。」

「小小的身影真的很可爱,还时不时转过头对我笑。」

绯山不自在的别过脸,没有答应。

「第一次来的时候,人潮也是这麼汹涌。尽管美帆子有些怕生,却还是张大了眼看著这里的一切,就在那次……专注於手中玩具的你,和只顾著拍照的我就这麼被人潮冲散了。」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娇小的美帆子完全淹没在人群中,任凭我怎麼望也望不到你,我越来越紧张也越来越害怕,我好后悔把刚入新环境的你带到陌生的地方,也对没拉好你的手的自己好失望。美帆子会在哪呢?美帆子是不是吓哭了?这麼可爱的美帆子会不会被坏人带走?这些疑问听起来很蠢吧,可是我是真的这麼担心著。」

白石向前注视的眼神很深沉,望著的彷佛不是任何一个人、不是寺庙内的建筑、不是天空,不是绯山能见到的画面。
 
「从下午到日落,我发誓我把美帆子可能会被人群挤去的地方找遍了,却还是没找到你……」

记忆穿透时间的永恒距离,回溯到多年前黄昏下橘红色的庙宇,人流往寺内前进,像是违逆世界般艰难地往回走,手臂和肩膀不停地被碰撞,一面和路人说著对不起一面冒失地张望著,汗水滑过微热的脸颊,宁愿喘著气行走也不愿停下脚步,乌黑的马尾不知道扫过多少人的脸,直到——

「后来……我往回走,才发现美帆子就在原来走散的地方等著我。」嘴角挂著淡雅的笑,轻声说。

小小的绯山缩在走失的店门口,努力站稳不让自己被人群带走,双手死死地抓著衣摆,小脸像是生气又像是难过地皱著。

「美帆子!」

抬起脸蛋,上一秒还噘著的嘴立刻瘪了下来,原来就有些湿润的大眼睛马上就覆上重重的水气,哭了出来。

顾不得会成为街道上的阻碍,白石蹲了下来,双膝著地,挺直身子张开手臂,紧紧拥抱绯山瘦瘦的、小小的、一抽一抽的肩膀。

「惠……、惠……」小脸蛋蹭在白石颈窝,眼泪混和著鼻涕汗水一起氾滥。

「没事了、没事了……别哭。」白石一手揉著绯山的发,一手轻轻拍著绯山剧烈起伏的背,安慰著怀中的孩子,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

——像是没多久前的事,居然已经过了好几年。白石用著感叹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绯山转过头,瞪大眼:「不准用那种口气说奇怪的话!」是连自己都讶异的不甚稳定的声线。

白石没说话,只是露出无奈的笑,走向岸本:「走吧,我们去参拜。」

「啊、好,走吧!」岸本大大的笑容并没有受到另外两人的影响,他走在绯山身边,用热切的声音聊著新鲜事「呐,绯山觉得浅草寺灵验吗?」

「这个嘛……」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说「我觉得不灵哦。」

「咦?是吗……真是遗憾。不过,也可能是许的愿还没实现吧?」

「不、我想是不会实现了。」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没所谓了的笑容。

「……。」无语,岸本望著直视前方的绯山,再看向猜不透的白石。

手中的钱币用优雅的抛物线离开手掌,互相碰撞跌入赛钱箱,摇铃时响亮的铃声再度和绯山记忆深处中的画格重叠,她恍惚地看见那年的白石——和那年哭著的自己。而短暂的祈愿时间就在她思绪混乱时结束了,看著同行的人行礼,她也跟著匆匆弯了下腰,离开。

「绯山许了什麼愿呢?」岸本笑著问。

「啊——才不告诉学长~而且这里一点都不灵验所以……」

白石用不甚严肃的表情说:「美帆子,在神圣的地方说这种话是大不敬哦!」

「抱歉抱歉~那麼,让我来猜猜岸本学长许了什麼愿吧!」绯山盯著岸本看了一下,偏过头说「是课业吗?学业进步之类的……」

抢在岸本回答前,白石将食指摆在唇边:「嘘——不要把愿望说出来了。」

「……。」绯山别过脸,错开视线。笨蛋惠。就是因为什麼都不能说、什麼都不勇敢,才会这麼辛苦。


记忆中寺内的线香味道还在袅绕,而那一次许的愿也像被神明拘留般没有实现。

绯山勾起嘴角嘲笑自己,就是因为许了那种愿才会被神明惩罚吧?

颤抖的小小肩头,止不住的抽泣声,白石暖暖的手和不被实现的愿望,全都成了回忆静止在绯山一个人心中。




——神明大人,请保佑我永远永远不要和惠分开……。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