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前接到白石的指令后,名取和灰谷就一直守在急救室里的大号黄铜坩埚旁,这会儿冒着白烟的补血药刚刚熬成令人满意的姜黄色,房间的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蓝沢左手举着魔杖大步走进来,飘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浑身是水的、痛苦呻吟的男人,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连刚出锅的补血药都掩不住。横峰拖着两把扫帚跟在最后,湿了一大半的裤腿无比直观地显示了这次急救的狼狈。

 

“冴岛,麻烦你去通知白石。”绯山把一张治疗台推到房间中间,严阵以待。时隔七年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战场一样的地方,她仿佛听见手中的魔杖发出兴奋的尖叫,然而这阵激动随即被两个实习治疗士忸怩的神色浇灭了——

 

“坩埚旁边的,对就是你们,补血药盛出分装备用,注意控温,别在那里闲着,这种事还要我嘱咐吗!”

 

“威廉·斯洛特,三十二岁。”蓝沢一边说着,挥起魔杖把悬浮在空中的患者平放到治疗台上,“腹部角驼兽贯穿伤,被顶进德温特湖里,已做止血处理。”

 

“角驼兽?”跟着冴岛赶来的白石,一进门就皱着眉看了看威廉腹部的伤口,“还没有使用愈合咒吗?”

 

横峰避开白石的视线,心虚地后退了一步。

 

“怎么?都从现场躲到急诊室了,还想再躲?”蓝沢低头搓着手指,脸上嘲讽的笑容更深了。

 

肚子上开了个大洞的威廉还在呻吟,这更让横峰急得双颊涨红。愈合咒本来就因为愈合对象的纹理不同而复杂多变,腹部又是各种组织交错之处,稍有不慎就……

 

“……适可而止吧蓝沢。”年轻治疗士泫然欲泣的神情让白石于心不忍,“名取,你来协助横峰完成贯穿伤愈合,灰谷注意补血药的剂量……”

 

白石突然收了声。她抬起眼来,正对上绯山凝重的目光。视线相接的一瞬,白石就确信,绯山和自己注意到的是同一件事。

 

蓝沢却在此时紧紧地盯着横峰,突然问了一句话:“你听到了吗?”

 

他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横峰站在治疗台前攥紧了魔杖:“白石……白石前辈说要……”

 

“除了这个呢?还听到了什么?”

 

“没……没有……”横峰的声音在颤抖。

 

“是的。什么都没听到,不觉得奇怪吗?”蓝沢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病患进来的时候还在呻吟,现在突然不出声了,横峰却连起码的警觉都没有,积攒的怒火让蓝沢更加刻薄起来,“我算是知道绯山为什么教完你们这届就再也不想教了。”

 

“啧!闭嘴吧你!”绯山瞪了蓝沢一眼,指着患者胸口隐约显出的一条细细的绿线,乍一看与血管竟无二致,“是格林迪洛水怪的诅咒。引物可能是由创口处种进去的,现在应该在胸口绿线的这个位置了。”

 

白石点头表示认同:“那我们……”

 

“解咒吧!”“开胸吧!”

 

绯山和蓝沢异口同声,而后面面相觑。

 

绯山说的“解咒”,是将诅咒的魔力抽出后,按其本身的语法逆向拆解,而蓝沢的开胸——

 

“开胸?哈哈哈你这死蛇佬被我抓到从麻瓜那里学东西了吧!”狮子率先发动攻击。

 

“麻瓜都比你教得好。”银蛇诚恳地表示了不屑,仰头用魔杖在空中画了一大一小的同心圆——那是分割咒的词根,这个胸他是一定要开了。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治疗台上的一度昏厥的威廉,却在此时又恢复了呻吟。

 

“摘掉了。是水怪的一截指甲。”鹰院的高材生缓缓抬起头来。“转生物伤害科。”

 

绯山的解咒方程刚列了一半,蓝沢的分割咒也才比划了个开头,万万没想到一切结束得如此突然。

 

“刚才腹部还没愈合,我让横峰在创口处释放了一点鱼腥味把它诱出来的。”白石将水怪的指甲丢进冴岛递来的婆娑石溶液瓶里,然后带着谴责意味扫了他们一眼,“记得提醒我下周排班的时候把你们俩分开。”

 

蓝沢没有回应,只是单眉上挑,目送着几个实习治疗士将患者推出急诊室。他心里明白,刚才绯山是察觉到他强压着的怒意,才故意跟他吵起来的——若非如此,遭殃的就是横峰了。

 

“就这样转走了吗?”蓝沢把魔杖往怀里一收,眯起眼来看着白石,“为什么不让她练习使用愈合咒?”

 

“止血和封闭都做好了,患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后续就不关我们的事了。”白石背对着蓝沢,一脸淡然地把剩余的补血药封装好。

 

“借口。”蓝沢言语间颇有不忿,“你这是在偏袒她。”

 

“那你想怎样?”白石回过身来厉声打断蓝沢,“像昨天那样把她骂到蹲在地上号泣?然后呢?然后她就可以福至心灵,一通百通了?”

 

蓝沢留给白石的回应,是摔门的巨响。

 

紧跟着蓝沢离开的是冴岛——她拖着刚入职不久的小护士快步离开诊室:“走,不听傻子们吵架了,我去给你开小灶,讲点有用的。”

 

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白石把气到发抖的双手按在治疗台上,试图平复下来,结果整张台子都开始晃动。叮叮咣咣的响声,让站在一旁的绯山觉得,自己是该说些什么了。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这几个新人的水准确实不达标,尽管名取和横峰是绯山亲自教出来的,却也不是同期中拔尖的那几个。

 

至于灰谷嘛。

 

老实说,绯山连见都没见过他。

 

绯山在霍格沃茨教的是魔药进阶,这门课在O.W.L.s取得全科“O”的所有学生中挑出使用短魔杖的学生,对他们进行针对治疗士职业的培训,以及备考N.E.W.T。灰谷的魔杖显然太长了,绝不可能是她带过的学生。她甚至根本不清楚灰谷是如何进了这一行的。

 

“横峰束手束脚,是因为她心里有所敬畏。蓝沢很忌讳这个。”绯山斟酌着开了口,“蓝沢有他的道理,因为横峰没有意识到她身上背负着怎样的期待。有时候,比起敬畏生命却无法保证治疗结果的治疗士,患者显然更渴望一个全能且无畏的梅林。”

 

“蓝沢想成为梅林,没人拦着他,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他的高度。”白石深吸一口气,“也别在这里跟我说患者想要什么。我们都不是患者,没办法彻底站在他们的角度……”

 

话音刚落,白石被愤怒冲昏的头脑在绯山埋怨的注视中清醒了过来——她明知道绯山遭遇的那场事故,明明知道绯山曾经也是患者的。

 

可是已经晚了。

 

“白石,你冷静一点。”绯山无意识地揪住自己的领口,选择了略带刻薄的声线,“横峰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维护她?她这样的新人,光表扬是没有用的,该怎么做,你心知肚明。”

 

“《魔法教育评估》你又不是没看过。”白石皱起眉,她本以为绯山会站在她这边,“蓝沢那种方式只会让人丧失信念。”

 

“你也只是说得好听而已。”绯山把头仰成一个倨傲的角度,“优秀的治疗士可不是用漂亮话惯出来的。”

 

“十分有趣的观点。”白石双臂环抱在胸前,“有参考文献支持你的说法吗?”

 

不,不对,不该说这句的。白石内心无比后悔,她是最不想这场争吵发生的人,但是——

 

“我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傲慢又固执……”

 

绯山眼角有些泛红,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停顿中白石体会到一种熟悉感,她们从前有无数次争吵,每一次都会落到此种局面。这样的熟悉感并不是一件好事,白石甚至知道绯山下一句要说什么——

 

“令人讨厌。”

 

是的。绯山讨厌她,彻头彻尾,从开始到现在。

 

白石突然明白了绯山当初离开的原因。接近一个讨厌的人需要很多动机,而远离一个讨厌的人,只需要一个念头。

 

诊室又一次陷入死寂。可这死寂不到一秒便被推开的门打断了。

 

“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干嘛?横峰刚才在生物伤害科完成愈合咒了哦。”蓝沢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不去看看吗?”

 

白石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不语,绯山则偏过头去看向别处。

 

她们这是怎么了?

 

困惑中蓝沢感受到一阵毛骨悚然。他微微侧过头,看见冴岛站在不远处,冷峻地凝视着他。

 

“看什么看?”冴岛冷笑一声,“这都是你搅和的,你负责劝她们和好,听见没有?”

 

蓝沢咽了咽口水。他摊上大事儿了。

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