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 淡如水 > 番外三的番外(...)

 

 

 

 

 

 

 

 

 

 

「…您好,我是白石。」


 

聽到鈴聲,反射性地接起落在茶几上的手機,白石連眼睛都還沒有睜開,就帶著微微沙啞、比平常時更為若有似無的聲線,敬業但稍嫌不專業的出聲應答。昏昏沉沉的大腦中,則是難得默默祈禱著不要是醫院打來的急診通知。



 

『阿,對不起,我打錯…欸?沒錯呀,是…美帆子?』


 

睜大眼睛,瞬間從沙發上坐起,無暇顧及讓她幾乎哼出聲的全身痠痛,白石看了看拿錯的手機,瞥了一眼通往浴室的轉角,如臨大敵般的嚥了口口水。


 

「呃,請問是…緋山先生?」

 

夾著電話,從地上抄起皺成一團的襯衫勉強套上,不知為何自己要正襟危坐,卻還是扯過毯子包住裸露的雙腿,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

 

『──唉呀!是白石醫生是吧?你看我也真是的,真是不好意思阿白石醫生,我家美帆子真是託您照顧了呀!』

 

「欸?」


 

很快的,白石就發現,除了「呃」、「不會」、「沒有啦」以及「哪裡,您不要這麼說」之外,自己根本插不下話。

 

緋山先生不但知道兩人住在一起,連白石以為緋山不知道的事(例如,以自己為擔保,讓仍是實習醫生身分的她有更多主刀和上直升機的機會,以及擁有相對而言令人愉悅的班表等等)都知道,甚至,就連飯是白石煮的、房間是白石整理的都瞭如指掌。

 

──還因為,禁止美帆子吃便利商店的沙拉盒餐,被道謝了。

 

 

若不是突然被問了一句自己有沒有對象,白石差點就讓「您甚麼時候知道的?」脫口而出。

 

『抱歉阿,失禮了,白石醫生還年輕嘛!還不用擔心這個…倒是我們家美帆子阿,不積極就算了,老是把聯誼當成什麼的…』



 

「──緋山醫生,沒有去聯誼了唷。」


 

才打開浴室的門,客廳傳來的一句話就讓緋山皺眉。攏了攏浴袍,放棄先回房間換衣服的轉過走廊,讓還未擦乾的腳在地毯上留下一排淺印。


 

「真的沒有…阿,但是緋山醫生有很多追求者的,一些醫院裡的同事,還有一些病患也…」

 

走到沙發前,緋山挑眉、雙手抱胸的看著拿著自己手機、抱著蜷縮起來的膝蓋,蹲坐在沙發上專心講電話的白石,不料後者在抬起頭看到她詢問和警告並存的眼神後,卻是一臉認真地伸出食指,在嘴前比了個「靜聲」的手勢。

 

「是阿,很多的,相當令人困擾…阿不是,我是說…」

 

「咦?眼界太高?呃,我想…」

 

「拿來啦!!」

 

究竟是眼界太高呢,還是眼界太低?──突然不知道怎麼回答的白石,在回過神之前,手機就被已經氣得咬牙切齒的緋山一把搶走。


 

「──搞什麼東西呀?現在變成是我眼界太高嗎?」

數分鐘後,好不容易掛了電話,有些莫名和忿忿不平,緋山不解地看著縮在沙發上的人。

 

「…所以美帆子其實是眼界太低嗎?」

 

「蛤!?」

 

「沒什麼…」

 

顯然是在問出口後立時發現有多傻,白石略顯尷尬的抿了下唇,遲疑了一下,接著暗暗吸一口氣,伸展開僵硬的手腳和腰脊。


 

「……」

 

「…怎麼了?」

 

在毯子隨著站起來的身體滑落地面前接住,拎在手中對摺了幾次。雖然也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些甚麼,緋山突然的沉默還是讓她分心。


 

「衣服...穿好啦」

 

「……」

 

低頭看了看,忍不住稍微把敞開的襯衣拉攏,眼角餘光瞥過還落在玄廊上的長褲和攤在腳邊的內衣,頰上的溫度有些上升,卻是因對方藏在幾縷潤髮後、和白皙的頸部呈現明顯顏色對比的耳根,憋不下笑意。


 

「不是...妳讓我脫的嗎?」

 

擅自的把頭髮撥開,湊上前,在沁入胸腔的肥皂清香中放下一句無辜的細語,果不其然的在手臂上被甩了個無力的巴掌。彎著嘴角,在眉角的痣旁印了一吻,白石又小聲地說了一句「很喜歡」,然後迅速的退開距離,對羞的怒目而視的緋山笑的燦爛。

 

咬了咬牙,大概是同樣沒能壓抑住上揚的嘴角,緋山不耐的催促了幾聲去洗澡,撇開頭開始收拾散落地上的衣物,不忘在嘴裡咕噥「下次不要在沙發」、「全身酸痛,蠢死了」


 

精緻的小腿,隨著彎腰的動作從浴袍的下襬露了出來,在靜謐的晨光中,幾乎與淺色地毯融為一體──

 

如果沒有靠近膝內側的那個吻痕的話。


 

白石覺得,她還是把「不是妳不讓回房的嗎?」留在心底就好。



 

移動的視線,停留在躺在一旁的手機上,

 

於是她想了起來,



 

就算是被誤會也不行的──


 

美帆子,已經沒有去聯誼了,

 

因為她已經,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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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的史前部落裡,醫生是跟神一般的存在。

 

他們多披著宗教信仰的外衣,在治癒人們心靈的同時,消除他們身體的病痛,

 

然後接受崇拜。



 

是什麼時候,落入凡間的呢?

 

是人心不再單純的時候?還是那份無力被揭露的時候?



 

像個罪犯一樣,在法庭上為自己的處置辯解,

 

像個孩子一樣,在家屬前為自己低於期待的表現受指責。


 

他們不再是神,

 

科學知識給與他們新的權力,僵硬的數據讓他們懂得了謙虛,也在無數個靜止的心跳後,不再相信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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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輪值直升機出勤的白石,沒能在午時見到負責巡視ICU和HCU的緋山,只好有些硬著頭皮的選擇了冴島對面的位置,放下餐盤,坐下。

 

所幸護士似乎沒有興趣提起昨日的糗事。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急診室早上的狀況,靜靜的解決各自的午餐。

 

將盤中最後一片青菜放入嘴巴,皺眉思考著對方會不會又是記得提醒別人吃飯卻忘記自己,白石拿起手機,再發送了一次訊息。


 

「還沒和好?」

 

「欸...?不,我們並沒有吵架呀?」

 

「但緋山醫生今天,好像不太用正眼看妳呢」

 

不僅是在晨會時刻意的比平常相隔了更多位置,甚至在分配工作和交接的時候,語氣客氣有禮的連正眼都沒對上。若是平常的白石,應該已經沮喪的一臉凝重了才對。

 

豈知,注意力仍放在手機上的白石,順口就回答「喔,可能是因為,昨天我哭了吧?」

 

「哭了!?」

 

護士陡然拉高的聲音讓白石嚇得放下了手機,這才回神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多大的人了還哭?是怎樣?..妳該不會被打了吧?」

 

「呃、沒有啦,不、不是被打啦,是...」

 

「是?」

 

「沒什麼...」

 

看著坐在對面的醫生眼神飄移的拿起桌上的水,臉也有些發紅的跡象,冴島突然也沒有問下去的慾望了。再怎麼說,白石終於脫離了“因為緋山醫生沒有笑於是化身為急診室憂鬱小王子”的階段,已經相當令人謝天謝地了。



 

「妳果然是個奇怪的人。」

 

「...緋山醫生,有說過我是什麼樣的人嗎?」


 

挑眉,莫名正經的態度讓冴島暗暗覺得好笑。

 

「“意外的囉嗦和雞婆、人神共憤的什麼都會”──我想我應該不需要翻譯?」


 

「...確實不用呢」

 

聽起來全是貶義,白石還是笑的心知肚明。

 

感覺和早上緋山先生說的『白石醫生真的是相當體貼和優秀呢!』聽起來一模一樣的自己,大概是病了吧?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毫不保留的分享自己所有的好,

 

還能有多少驚喜呢?

 


 

「...請收斂一下臉上噁心的笑容,妳知道妳右後方五公尺外的那個男醫師嗎?」

 

「咦?...不認識呢,看制服是兒科那邊的?」

 

「是阿,難道妳不知道他最近在打什麼主意嗎?」

 

「噢,是他嗎?我知道的,緋山醫生有跟我提過。」

 

「...那妳也知道,他前幾天有送花到辦公室?」

 

「...不是讓藤川醫生拿去送給HCU的小妹妹了嗎?」



 

 

「──所以妳,什麼都不打算做嗎?」

 

有些訝異,冴島放下了喝湯用的湯匙,皺眉看著微露困惑的白石。

 

「呃...譬如說..要做什麼呢?」

 

「好歹也應該......」語塞。──對呀,能做什麼呢?總不可能衝到他面前說「她是我的」吧?

 

「而且,緋山醫生說過她會處理的,我相信她。」

 

一臉充滿信任和體諒的微笑,卻是讓冴島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遲鈍。」

 

「欸?」

 

「這是我剛剛少說的評語。」







 

 

 

不待白石追問下去,直升機出勤的通知讓兩人立時停止了對談。用眼神示意了剛靠過來的藤川,一同丟下餐盤,不顧背後不滿的嚷嚷快速跑離餐廳。



 

近郊山區發生的事故,

 

一位壯年的登山客不知道為何滑落了斜谷,雖然就高度而言不是很深,且馬上就被同行的夥伴發現,而讓消防隊得以迅速的鎖定位置,呼叫翔北的直升機參與即時救援工作。但叢生的樹木和雨後濕滑的壁緣,讓整個救援行動障礙頻頻。

 

懸吊用的鋼索在樹梢上纏了又纏、解了又解,救難人員亮色的制服上早已泥濘不堪,甚至還有各個小刮傷造成的點點血跡。

 

缺乏救援的專業訓練,若想擅自直接衝到傷患身邊進行救助,當然是不被允許、也不實際的,因為任何不當的步驟都可能會宕延整個行動,反而降低了傷患的生存機率。

 

盡可能的從其他登山客的口中了解意外發生的過程和病史,藉由直升機和山間步道快速抵達現場的急救醫生和護士,只能屏息看著擔架在林間隨著鋼索載浮載沉,一邊計算著逝去的時間、一邊試圖在視力可及的範圍內判斷傷患的狀況。



 

人救上來的時候,已沒了呼吸心跳,連手腳都已冰冷。


 

無暇顧及頭部和四肢的外傷,白石直接開始進行心臟按摩。

 

缺少綠色消毒巾的緩和,急救現場四濺的血跡總是讓人有些眼花撩亂。


 

上了直升機,維持同一姿勢和同一動作的雙手已然僵硬的發麻,儀器上的各種數據,僅因為手上的按壓而變化著。

 

「時間?」

 

「...超過三十分鐘了。」



 

想告訴轟木小姐,不需要請大家待命了,

 

想停下動作休息了,



 

「再一下下就好。」








 

明明很早就求援了

 

明明救難人員也很快就到了

 

為什麼人還是死了?





 

不菸不酒,健健康康的,有著運動習慣和美滿家庭的男子,


 

死因是心臟病發。










 

即使是安全無恙的回到了熟悉的醫院,無力感之下,連感恩的心都會忘記。


 

神不會一直眷顧著我們,

 

我們所擁有的也不是奇蹟,而是命中注定,

 

所以才要更無比珍惜的,緊握住屬於自己的東西。







 

才剛洗清掉雙手上的血跡、做好相關的紀錄,拖著疲憊的身軀踏出急診室,就看到緋山被同一個兒科醫師堵在門邊,瀕臨爆發邊緣的抱著雙臂、緊繃著臉,正一個字一個字的數落著對方的不合時宜。



 

其實是知道,緋山可以處理的。

 

一點都不需要擔心,更不應該突兀的強出頭的,

 

但是──




 

「對不起,」

 

橫入的高挑身段,甚至比愣住的兒科醫師還高了幾公分,





 

「緋山醫生她,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END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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