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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能灯泡略显刺眼的光线射入眼帘,白石习惯性摸索枕头侧边的石英表,探寻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很明显这里不是平时睡觉的地方。

回忆缓缓降临,因为寒冷冲动跳上了绯山的床,然后.......

她“蹬”地一下直直坐起。

昨晚,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白石惠瞪大无辜的双眼,照明已经恢复,基地内的供电问题想必也已彻底解决。绯山不在这里,一张纸条放在床头。

便利条的字迹略微潦草,墨水并未完全干透。想来绯山离开不久。

“To白石医生:PHS通知有病人心梗,我先过去抢救。”

简练的语言和风风火火的作风,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绯山医生。

她毫无自觉闻了闻右手食指。

上面带着些微酸的味道。

非常陌生,也并不好闻。

是绯山医生的味道。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完全转醒的白石惠垂头丧气换着衣服,很久不曾犹犹豫豫的她终于又一次陷入了前进或后退的两难境地。

现在是上午10点半,也应当前往医疗部门上班了。

在南极,医生们的排班相对自由,科室间的分工也不那么泾渭分明。即使在日本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直升飞机医生,白石依然需要像全科医生般日常门诊坐班。

她快速洗漱,一边刷牙一边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步骤。

假装遗忘是最简单避免尴尬的方法,但这绝对不是白石所希望的看到的局面。

毕竟...说是腹黑也好,过分也罢,她对绯山的单箭头,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年前当绯山提出同居时,自己拗不过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时心软同意了入住。

她住客厅沙发,自己住卧室单人床。

隔绝自己的,不光是那道卧室门。

粗心大意,就连绯山陷入病毒危机都未曾发觉。

好高骛远,连绯山与病人的情感瓜葛也未警觉。

不能说那个厨师趁虚而入,

只怪自己过于迟钝。

可是,昨晚的意乱情迷又算什么?

 

“白天”的麦克默多站依旧寒冷,白石惠脱下厚重的防风大衣挂在门口,默多克医生身着统一的白色制服向她打招呼。

她接过咖啡询问早上心梗病人的情况。

“绯山医生50分钟前去了现场,她反馈病人情况已经稳定,只需要送来进一步检查。”默多克医生看看表,“也快回来了。”

咖啡还未喝完,救护车回归的铃声已经响起,白石连忙赶过去帮忙将病人抬回病房,她垂着眼偷看了忙碌中的绯山。

穿了件高领毛衣的医生神态如常做出诊断说明,“是冠心病诱发的急性心肌梗死,初步断定并无心脏破裂,为了进一步确诊建议做详细的CT检查。”

将心电监护插好,绯山根据经验向已经清醒的病人做出补充说明,“这3天需要持续心电监护,观察您的心率、心律变化及血压和呼吸,如无并发症可以逐步过渡到室内活动,当然请一定要注意防寒保暖。”

病人感激地点头,他是来自新西兰的派遣工人,今年刚满45岁,平日里觉得自己身体健壮,从未曾考虑过心脏疾病的出现。若不是紧急救命医生怕是要在这荒芜的南极大陆撒手而去。

合力将患者送入CT室时白石再次偷偷看了绯山,很显然她全部心思都扑在工作,昨晚的荒唐行径并未造成影响。

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出现在脑海中。

要不表白好了!

既然生米已成熟饭,等下了班就向她表白吧!

 

白石为这个想法兴奋了起来,三十年来第一次迫切期待下班。

对面的绯山白了她一眼,“不好好做实验,你在激动啥?”

“哈?那个....”白石尴尬地摆手,“不不不,我什么也没有想!”

真是笨蛋袋鼠。

绯山一把将活检样本塞给白石,“小心拿着,要是出了问题我绝不饶你。”

“是,是!”

 

医务站的工作一如既往清闲,除了几名因为停电降温而突发疾病的患者再无病人登门,不到下午4点,整个科室已经弥漫着欢乐的闲聊气氛。

大个子麦泽伦医生正高谈阔论他做校队四分卫的大学时光,科伦坡医生也不甘示弱讲述自己兼职滑雪运动员的辉煌过往。

“白石医生,你呢?”

“诶?”不知为何整日都在走神的医生慌忙捡起话题,“我的特长啊,大概是比较爱看书吧!”

绯山接着插话,“对,在翔北的时候,我们都说她是口袋里满是书的袋鼠医生。”

大家哄笑了起来,喜爱八卦的默多克医生又问绯山有什么特别的经历。

“我年轻的时候号称联谊女王,这个算吗?”

生在美国但有着四分之一法国人浪漫血统的默多克医生连忙摆手,“不,您这样的美人多约会几次怎么能算特别呢?别说以前,就是现在我也希望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几名医生吹起口哨,一边吐槽已经50出头的默多克医生嘴巴依旧像是抹了蜜糖,一边纷纷表示对亚裔美人的好感。

 

被众人夸奖的绯山心情大好,连下班也面带微笑。

同平日里一样并排站左侧的白石惠则哭丧着脸。

在日本竞争激烈就算了,连南极也有如此多潜在对手。

她默默数着医院内未婚医师的人数,连开门都没注意便一头撞了上去。

“唔...”不禁蹲下来用手捂头,好疼。

绯山无奈般摸了摸她的头毛。

“你没事吧?”她关切的问询。

“嗯...”

“收拾一下,我们去食堂吃饭。”

 

白石亦步亦趋跟着前·联谊女王,她边走边思索那个大胆的想法是否成立,连晚饭也索然无味。

绯山假装没有看出她的异常,只是将白石挑给自己的青椒又挑了回去。

大厅里放着CNN的公共电视突然跳转到本地新闻,宣布凌晨时分将有极光大范围降临,届时身处观测站也能饱览美景。

“要一起看吗?”白石小心翼翼的发问,脸上表情写明了自己另有所图。

绯山对着过于精神奕奕的优等生展露笑容,“也行”。

 

极光来临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出门。

并不是满足于小小天窗带来的壮阔风景,而是她们目前正在,恩,非常忙。

 

距离预告时间还有一小时,绯山早已经打了好几个呵欠,“困,我可能撑不到那时候。”她说。

“也是,绯山医生虽然技术很好,可说起看书这件事却总是兴趣缺缺。”白石头也不抬写着批注。

“你什么时候学会伢岛那一套啦?”绯山挑起眉头,“笨袋鼠,我去洗澡了拜拜。”

她飞快钻入浴室,哗啦啦传来水流的声音。

“啊....”白石再次垂头丧气发出哀鸣,好不容易用了整晚才构思好极光时分的浪漫表白词,果然还是用不上的了。

绯山医生这么聪明,一定早就看透了她的意图。

“我真笨啊...”白石毫无优等生的自觉,整个人趴在桌上为自己从未成功开口过的行动默哀三秒。

 

浴室的水声渐渐停止,好一会儿都没什么动静。

又过了几秒,绯山红着脸将门打开一道缝,“我忘记拿浴巾,可以帮忙取一下么?”

白石去洗衣袋看了看,绯山红白相间的浴巾与别的一堆衣服杂乱地丢在里面。

看上去不怎么干净的样子...白石将浴巾拿起来闻了闻,“应该是忘记洗了。”

“呀!”绯山惊呼一声,“是昨天停电后就忘记了。”

停电...白石脑海中再次飘过黑暗里的旖旎景象,她从衣柜中拿出自己烘干过的纯白色浴巾,将头斜靠在浴室半透明的玻璃门上,声音略带一丝沙哑,“那...要不要用我的浴巾?”

站在门后的绯山停顿了那么大约一秒。

她想,这一秒钟内自己想过很多事,包括昨天,包括前往青南,也包括和那个厨师的约定。

但决定人类行为的,似乎只是行动这一瞬间。

 

门被打开一条缝,绯山就这样将捧着浴巾的白石拉入浴室,两手按住她的肩、稍微垫脚吻了上去。

白石丢掉浴巾揽住娇小女医生的腰,顺从地低下头接受她丰厚火热的唇瓣。

窗外一片片绚烂的极光落下,室内也同样春意盎然。

 

你觉得,

什么是重要的事?

绯山还记得两人赤裸相见后,她随口问了这样的问题。

严格来讲这并不是她与白石惠的首次“约 *炮”,那一天如同与以往相似的每一天,她一丝不挂全身软绵绵躺倒在白石怀里,两人头发都有点微湿。

相比之前的大停电,简易而平凡的室内充满着小型台灯昏黄的光芒。即使这样软弱的光线放在南极,也突然变得明亮而强大起来。

“所以,你觉得什么是重要的事?”绯山伏在白石白净的肩头,拉着她的手指玩自己尚未干透的卷发。

并不是想象中的、和男人一样立马溜出嘴边的甜言蜜语,白石惠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用一贯毫无波澜的平静声音说人生漫长,没有什么会一直特别重要。

白石式的标准答案。

既没有错误,也不会让人产生多余的期待。

也是冥冥之中绯山并不希望听到的答案。

“我觉得这样的问题没有太大意义。”白石又想了想,还不依不挠补充了一句,“非要说的话,只有持续不断工作才最重要。”

绯山直起身,她蜻蜓点水般吻了高个子医生的眉角,“头发没有干,我去拿吹风。”

 

吹头发的间隙,白石亦步亦趋跟在绯山身后。她努力想表达自己的感情以及对那个问题再次进行解释,想说明并不是绯山有可能想象中的那种意思,但组织语言突然变成了困难的事。

空气中总有着那么一丝尴尬,绯山非常认真用吹风一遍一遍打理自己微卷的秀发,无暇他顾。

白石又站了一会,决定躺下等待她的那个她。

 

待到绯山美帆子终于将自己的卷发吹到干得不能再干,白石惠已经将“论下颚骨复原手术的可操作性”这样麦克默多仅存的、稍微前沿又过于远离主流的文章背了三遍。

“你又睁着眼睛睡觉?”绯山一边问一边走向属于她的放置着折叠衣物的小床。

“这次没有...”

绯山一把推开折好的衣服钻进被窝,“那你还不睡?”

“其实...”

“快睡吧,已经凌晨1点了,明天还要坐一天班呢。”绯山随手关掉床头的台灯。

室内再一次陷入黑暗。

 

白石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她的香气还萦绕四周,自己却就这样轻易说错了话。

也不见得完全错误。

只是本来就毫无意义的问题和答案而已。

绯山美帆子这样的女人,也喜欢恶俗的花言巧语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毫无疑问,自己憧憬绯山医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听闻她的恋爱为她找到意中人开心也是自己,那些揪心的失落也是自己。

自从与绯山医生莫名其妙在这个孤独的大陆互相抚慰,要说开心是真的,要说隐隐带着一丝不安也是真的。

不是没有准备过告白,但在绯山又一次前往公共电话亭与男友煲了半小时电话粥后,白石终于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

这些在南极的关系如此私密,私密到回日本后将永远不会被提起。

如果绯山想要结婚生子过平凡而稳定的生活。

那么我并不是她能够依靠的对象。

白石心想,其实我没有那么喜欢美帆子,美帆子也没有那么喜欢我。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

是么?

 

第二天她们沉默地吃过早饭前往医疗站,5月的南极依然恶劣,周围一片漆黑,大风肆虐像是要将人吹倒。

并没有同往常一样伸出手挽着白石“取暖”,绯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生气,她甚至想对着白石大声吼叫,但其实就算吼叫也不知该吼些什么。

因为白石什么也没有做错。

绯山很难说自己不是故意向她释放出若无若无的暧昧信号才引发了这段混乱关系。

 

一意孤行前往南极,是在橘医生那里看到白石的申请后突发的冲动。

男友的求婚被抛之脑后,青南再一次的妇科主任邀约也被拒绝。

十年间几位同期生各奔前程,有人成为医学专家,有人结婚生子,实习生一批又一批离开,只有白石惠在站在原地。她不谈恋爱,也不跳槽,就这样站在原地。好像等待着大家的回归。

这一次又一次给了绯山安定又无聊的错觉。

无论飞得多高,无论距离多远。

她一直都在。

在原地等着自己。

 

我想我快要结婚了,得意洋洋说出这样糟糕透顶的炫耀。

白石想了想笑着说,绯山,那你要幸福哦。

 

她眼角略显落寞的神情,不是没有看到。

也不是没有发觉她若有若无的关怀,也不是没有想过和略显无趣的她就这样过下去这辈子。

然而终于也还是有恃无恐。

直到白石决定离开的恐惧战胜一切。

她要去南极了。

她终于迈开彻底离去这一步。

立刻嬉皮笑脸要求橘医生答应让自己一同前往,还幼稚得威胁他不同意就将调戏女护士的事迹捅给三井。

像是个紧紧拽住要离开玩具不放手的恶劣小孩。

 

临近下班的时候,绯山接了镇对面某位考察员摔伤腿的救援任务。

等她赶回医疗站才知道医生大队已经下班,值班的科伦坡医生说白石跟着默多克去了镇上的酒吧,还问绯山要不要现在和自己一起前往。

绯山婉拒了科伦坡医生的好意,回家路上又转弯往酒吧的方向走。

镇上只有一间酒吧,找人似乎是相当容易的事情。

她一眼看见白石和朋友们拿着啤酒,有说有笑在屋檐下聊天。

 

绯山站在雪地里,她定定看着欢乐的人群,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白石惠。

她离开的7年里,白石按部就班买房、升职,成为急救科最灿烂的明星。

白石也不是没有朋友的人。

她天性温和,待人接物又极为得体,连与玛丽珍洋子那样的怪人也能成为知心好友。

就算白石对自己带有那么一点友达以上的感情。

她也不会主动开口,干扰自己想象中结婚生子、平凡稳定的生活。

若不是自己追去南极,若不是自己主动这一段身体上的旅程...

她看似哪里也没有去,实则与自己渐行渐远。

 

天空又开始慢慢落下雪花,气温一如既往低到让人无暇思考。

终于回到宿舍,绯山试图用钥匙开门,但哆哆嗦嗦了半天反而将钥匙滑落在地上。

钥匙在坚硬的地板弹开,落到了远处脏兮兮的角落。

她两眼一酸,眼泪就这样涌了出来。

蹲在门口小声啜泣,也不明为何会悲从中来。

寂寞的,其实是自己才对。

 

一只手扶着绯山肩膀试图帮她站起来。

别扭地推开,却看见白石医生笑盈盈站在自己面前。

绯山连忙扭过头怕她看出自己刚刚哭过的痕迹。

白石也不说话,又走开了。

绯山低头看渐渐走远的脚步,又气又怒,也不知是在气自己还是气某个冷血的女人。

两眼再次湿润,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大滴大滴落在地面。

 

“别哭了。”

白石医生拿着钥匙走过来,她递给绯山一张纸巾,再次将她揽入怀中。“怎么突然这样难过了?”

 

抱着自己的她声音依旧轻柔,将脸埋入白石惠略显厚重的工装制服,才几日就飞速习惯了她温暖的拥抱,绯山为不争气的自己感到羞愧的同时,又有点高兴白石一定是看见了雪地中的自己,这么快追了回来。

 

“美帆子你啊...不说话的话,我会一直说下去哦。”白石顿了顿,等待绯山的回应。

赖在白石怀里,鼻翼带着啜泣后偶尔的抽动,绯山偷偷用双手环绕住高个子女医生工装制服也挡不住的纤腰。

“那我说了哦,不过你不要生气,我想在翔北附近换一套3dk的居室。”

哈?

“美帆子,我们回去日本路上在新西兰转机时多留几天好吗?”

绯山感觉莫名其妙,她忘记了自己眼角未干,哭花的眼妆也不如平日精致,只一头雾水看着白石,“什么?你在说什么?”

 

白石笑眯眯看着她,“对不起,我想我还是无法离开美帆子。”

“所以回日本前,先去可以结婚的新西兰办理手续,好吗?”

 

绯山破涕为笑,她红了脸背过身,“你说你离不开我就会同意吗,自大狂!”

“恩,”白石从后面紧紧抱住她,“我再也不要和绯山医生分开了。”

 

不争气的眼泪再一次溢满眼眶,那些逞强的话怎么也不舍得开口。

怕寂寞的,其实是我啊。

更怕你离开的,其实也是我啊。

所以就算成为糟糕又自私的女人,我也再也不想和你分离。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所以白石惠,放弃这种事,以后想也不准想。

 

“好。”

 

<主线终>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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