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個月後

急診辦公室

「緋山醫師，你在寫什麼？怎麼在發呆？」

遞上咖啡，白石調皮地抓了抓緋山的頭。

頭髮被弄亂的他

居然沒有如往常般跳起來對白石臭罵

默默地，毫不反抗地接受

「怎麼了？ 緋山醫師你怪怪的？」

白石在他身旁的位子坐下，轉頭察看。

「白石，你看......」

醫療保險局的申覆文件

「我也常常在寫，別太在意。刪一堆，什麼都亂刪，真的很想請他們自己來看看病人。」

「不是，你看病人姓名......」

岩武拓己！

「他們刪了葉克膜？」

其實白石沒有太大的訝異

保險局一向是這樣，事後諸葛

「嗯。還有急診加護病房的費用。」

緋山醫師的語氣異常平靜，沒有哀傷，也沒有以往寫申覆時的憤慨

「我們到底做了什麼？」

「不管我們怎麼做，病人、家屬甚至我自己，都覺得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做的不夠。但是永遠有人覺得我們做太多，就算我可以預測到他即將死亡，我真的可以什麼都不做嗎？」

「我們沒有錯！盡全力救人，本來就是醫師的天職。」

出自內心的吶喊

「我知道，白石。但是，這個制度，不停地在否定我們的判斷，我們的專業，還有我們的努力。」

苦笑的緋山醫師繼續說

「不只是保險局，網路媒體上盡是一些仇醫的言論」

「我們遇過多少次了？一進急診就拿著錄音筆威脅我們，救不起來你就等著被告！我的誰誰誰是法界人士，你們最好小心一點！還有不滿就對我們大呼小叫，拳打腳踢。」

「雖然我一點都不在意被扣薪，但是醫院要生存，醫療人員也要生存。」

「有誰知道，心臟按摩保險給付的費用，比腳底按摩還便宜；氣管插管，比水電工通水管的費用還低？醫師診療費，護理費，比算命師的費用還廉價？更別說核刪後，百倍千倍的處罰。每一次都好像在告訴我，你錯了!」

「我曾說過，病患的感謝，就是支持我們撐下去的最大動力。但曾幾何時，我們的職業變成全國犯罪率最高的行業，毫無勞動人權的工作環境，沒有人感謝，甚至.......為此失去了最寶貴的生命，這樣，真的值得嗎？」

「的確，我們是一群走在鋼索上的人」

白石緩緩說出

「底下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掉下去，必死無疑」

「前方要與死神拔河賽跑，左邊有保險局推你，什麼都不准做，否則你就是浪費全民保費的無良醫師。右邊有法院準備制裁你，沒成功就一定有疏失，刑法及傾家蕩產、高額賠償伺候。」

「趨吉避凶乃人之本能」

「無怪近年連全國最高學府大學附設醫院，都招不到急診、內外婦兒科醫師」

「但是，這是制度的問題，不是我們能解決的。」

緋山醫師站了起來

走向夕陽灑進的窗邊

「武岩的喪禮上，我看到了奈奈子。他天真的模樣，完全不知到周遭的大人為什麼在哭，媽媽為什麼緊緊抱著他痛哭流涕。」

「岩武年邁的雙親，在淚已流盡的雙眸中，告訴我他們很後悔當初讓他去念醫學院。」

「身體健康、無任何病史、才26歲、連解剖的報告都說，不排除過勞致死。」

「到底有什麼工作，值得用生命去換取？換取到我們最珍愛的家人一輩子哀傷、一輩子後悔。」

「4年前，黑田醫師失去了他的手臂，我也失去了健康的心臟，甚至，隨時有可能離開。」

白石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4年前，你們搶回了我，但是4年後，我搶不回岩武。岩武不是第一個，相信也不是最後一個。夠了！」

白石上前，從後方緊緊摟住了哭泣的緋山

「告訴我，我能做什麼？」

「只要可以分擔你的煩惱，可以減輕你的痛苦，我什麼都願意」

白石找不到能反駁緋山的話語

因為

這全部都是事實

擦了擦淚水

「白石，我思考了一個月，雖然還沒有確定，但是我想第一個告訴你」

掙脫懷抱的緋山，望著遠方的夕陽

夕陽餘輝灑在緋山的側臉

好美

「是離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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